祁同伟把最后一坛腌咸菜塞进后备箱时，手指蹭到了坛口的粗瓷边。
晨光刚漫过祁家村的屋檐，把父母的影子拉得老长，祁母攥着李砚的手反复叮嘱，眼角皱纹里裹着的不舍快要溢出来，道
“城里菜没家里腌的香，不够吃了就打电话，我再给你们寄”。
祁父站在一旁，手里攥着袋晒干的干辣椒，手指都捏得发白。
他张了张嘴，像是有满肚子话要说，最后却只憋出一句道
“在城里好好的，别总惦记家里。”
此前几天，祁同伟几乎天天劝父母搬去京州，可老两口态度比村口的老槐树还硬。
“住惯了土坯房，听惯了鸡叫狗吠，到城里连邻居都不认识，待着浑身不自在。”
李砚也帮着劝，说小区里有下棋的老伙计，能搭伴聊天，祁母却笑着摇头道
“我和你爹劳作了一辈子，扔不下这家里的地。”
无奈之下，夫妻俩只能作罢。
临走前，祁同伟又里里外外检查了遍水电，确认水龙头关紧、电线没老化，才恋恋不舍地发动汽车。
后视镜里，父母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缩成两个黑点消失在村口拐角，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悄悄收紧，心里像塞了把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涩。
时间一晃到了12月，京州的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岩台市公安局训练场上却热气腾腾。
祁同伟穿着橄榄色训练服，身姿挺拔得像棵松，孤鹰岭执行任务时受的伤早已痊愈。
他健步如飞地穿梭在障碍物间，双手持枪的动作稳得没一丝晃动，目光锐利如鹰，锁定移动靶的瞬间，“砰砰”几声脆响炸开，靶心上立刻多了几个规整的弹孔，干净利落得不带半点拖泥带水。
“好身手！”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祁同伟回头，见副局长赵锐拎着保温杯走过来，杯壁上还冒着热气。
他立刻停下动作，手上麻利地检查枪械，确认保险扣好，才递给军械员，快步迎上去道
“赵局，您怎么来了？”
赵锐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赞许道
“同伟，你这伤算是好利索了！之前看你换药时疼得龇牙咧嘴，还担心你得养上大半年呢。”
“托您的福，恢复得比预期快。”
祁同伟笑着应答，心里却悄悄提了劲
——赵锐今天的语气太客气，不像往常那样随意，反倒透着股不寻常的郑重。
果然，聊了几句训练的事，赵锐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语气沉了沉道
“同伟，有个事要跟你说，你的工作有所变动。”
祁同伟脚步猛地顿住，眼里满是不解道
“工作变动？赵局，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心里飞快盘算，近期工作没出半点差错，上次荣立一等功的表彰文件还贴在局里公告栏上，怎么突然要变动？
“吕州市公安局刑警队队长，命令是省委副书记梁群峰亲自签署的。”
赵锐缓缓开口，目光紧紧盯着祁同伟的脸，像是要从他表情里看出点什么。
（姓梁的这是什么意思？之前费尽心思打压，现在见同伟立了功、有了能力，倒来抢人了？现在拉拢，太迟了吧！）
祁同伟瞬间听出了赵锐的心思，心里冷笑一声
——梁群峰这步棋，打得倒是精明。
可他面上没露半分，只皱紧眉头，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道
“赵局，怎么这么突然？我在岩台待得好好的，也没接到任何风声啊。”
赵锐见他这副模样，嘴角勾起抹笑，拍了拍他的胳膊道
“你小子，这可是升职！吕州市局啊，还是刑警队队长，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呢，哪来那么多顾虑。”
（真是舍不得，这小子年轻、能力强，上次抓毒贩时冲锋在前，立了一等功后更是成了局里的标杆，是我的一大助力。可也不能阻止他进步，不然显得我小气，之前花的心思就白费了。）
祁同伟把赵锐的心思听得明明白白，立刻收了困惑的表情，换上副不舍的模样，语气恳切得近乎真诚道
“赵局，我能不去吗？在岩台这些年，一直跟着您干，您教了我不少东西，我就想留在您身边，继续跟着您学。”
这话正好戳中了赵锐的心窝子，他原本阴郁的脸色瞬间亮了，哈哈大笑起来，拍着祁同伟的后背道
“你这小子，倒是念旧！到哪干不是干？吕州是大城市，刑警队案子多，更能锻炼人。去了好好干，记住，不管遇到什么坎，及时跟我说，怎么说你也是我的人。”
（不错，没看错人！这小子不仅能力强，还懂感恩，没白疼他。就算去了吕州，心里也记着我，这层关系没断。）
赵锐眼里的满意都快溢出来，祁同伟顺势露出感激的神情，连连点头道
“谢谢您，赵局，您放心，我到了吕州，一定好好工作，不给您丢脸。”
几天后，祁同伟拎着行李站在岩台市公安局门口，回头望了眼这栋他奋战多年的大楼。
公告栏上，他荣立一等功的表彰通知还贴在显眼处
——那是他在孤鹰岭冒着生命危险抓歹徒换来的，也是这次升职的硬底气。按现在公安系统的规矩，立一等功本就有优先晋升的资格，加上梁群峰的签字，调动虽突然，却合程序。
可他祁同伟，早不是当年给块骨头，就摇尾巴的愣头青了。
深吸一口气，他转身坐上前往吕州的汽车。
车窗外的风景飞快后退，祁同伟靠在椅背上，眼神渐渐深邃。
从司法所实习的毛头小子，到如今能摸清官场心思的干部，他太清楚
——吕州是新战场，也是新机会，不管梁群峰打什么主意，这步棋他都得走稳。
中巴车刚停在吕州市公安局门口，祁同伟就拎着行李下了车。
抬眼望去，面前的六层办公楼比岩台市局气派太多，米白色外墙配着深蓝色门窗，门口宣传栏里贴满警队风采照，连站岗的民警都身姿笔挺，透着大城市公安系统的规整劲儿。
他走到门卫室登记，年轻干警见了调令，眼神立刻多了几分尊敬
——早有消息传过来，这位新刑警队队长，是刚立了一等功的缉毒英雄。
登记完，干警还特意引着他往办公区走，嘴里不停念叨道
“祁队，您这边请，领导们都等着呢。”
果然，刚到三楼会议室门口，几位市局领导就迎了上来。
局长握着他的手笑道
“早听说祁队是个能打硬仗的！”
政委接过他的行李箱，忙招呼道
“一路辛苦，先坐下喝杯热茶。”
那股热情劲儿，让祁同伟心里微微一动。
下一秒，几道心思钻进他耳朵里
——
（这小子是梁书记亲自点的将，可不能怠慢了！）
（听说他还是政法委高书记的学生，这靠山可不小！）
……
祁同伟心里了然，难怪吕州这边这么郑重，原来是摸清了他的底细。
比起岩台的熟人氛围，这份热情里多了几分官场的精明，却也透着实打实的重视。
寒暄过后，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走过来，主动伸手道
“祁队，我是刑警队教导员张鹏，以后咱们就是搭档了。”
祁同伟赶紧回握，跟着张鹏往刑警队办公室走。
办公室里早聚了不少人，见新队长进来，都停下手里的活看过来。
有人眼里带着好奇，有人则是实打实的敬佩
——他们早听说了，这位新领导是从基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在孤鹰岭抓歹徒时身中三枪，还立了一等功。
张鹏挨个介绍，祁同伟笑着跟每个人握手，从老刑警到年轻警员，态度谦和得没半点新领导的架子。
一上午的时间，在互相熟悉、讨论案子的氛围里很快过去，陌生感像被风吹散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午一上班，祁同伟就直奔吕州市委。他心里门儿清，政法委书记高玉良是他的顶头上司，自己到了吕州，必须先去拜访。
市委大楼比市局更显庄重，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工作人员匆匆的脚步声。
秘书早接到通知，引着他往高玉良办公室走时，还特意叮嘱道
“高书记正忙着，您稍等片刻。”
推开门，就见高玉良俯身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钢笔写着什么，桌上摊着一叠文件。
祁同伟放轻脚步上前，恭敬开口道
“高老师，打扰您工作了！”
高玉良闻言抬头，看见是他，脸上先露出笑意，可转瞬就收了回去，语气严肃起来：道
工作的时候称植物！”
（这小子，私下叫老师没关系，在办公室可不能这么喊。要是被别人看见听见，指不定传什么闲话，说我搞特殊化，对他以后不好。）
祁同伟脸上的笑容一僵，立刻反应过来，赶紧纠正道
“是，高书记。”
“你也别见怪。”
高玉良放缓语气，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得分清主次。在机关里做事，最忌让人抓着话柄，这点你得记牢。”
祁同伟坐下，点头应着“受教了”，心里却还在琢磨梁群峰的用意
——突然调去吕州，他一直没摸透缘由，这会儿见了高玉良，正好问清楚。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高玉良先开了口道
“是不是还在想调动的事？别瞎琢磨了，是我主动跟梁书记提的。你刚立了大功，能力摆在那儿，梁书记也乐意给我派个得力的人过来。放宽心，好好把工作做好就行。”
（同伟是自己人，能当亲信用。现在又立了功，能力、心性都够格，把他调过来，以后有重要案子交给他，也放心。）
听到这话，祁同伟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原来这调动是高玉良主导的，他顿时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喊“高老师”，见高玉良眼神微变，立刻改了口道
“高书记，您放心，我一定把刑警队的工作干好，绝不让您失望！”
高玉良满意地点点头，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道
“行了，你刚到吕州，队里肯定有一堆事要处理，先去忙吧。晚上别安排别的事，来家里吃饭，让你师母做几个拿手菜。”
祁同伟连忙应下，起身告辞。走出市委大楼，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暖得人心里发踏实
——有高玉良照着，又有一等功的功劳打底，他在吕州的日子，总算有了个稳当的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