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嗡——！！！”
琴音骤然拔升至癫狂的裂帛之尖！如同垂死孤鸿最后一声凄厉的绝唱！穿透了满殿晃动的烛影与人声凝固的沉寂！莫锦瑟青色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巨弓射出！在宋麟那双因惊愕而收缩的瞳孔中倒映成一道决绝的、撕裂虚空的幽暗惊鸿！
不是柔媚的舞姿！是杀招！致命的“星坠无痕”！剑尖一点寒芒炸裂！带着刺穿虚空的凄寒锐啸！直刺宋麟心口！时间仿佛被瞬间冻结！空气的粘稠感如同实质的寒冰灌入肺腑！他能清晰看到剑尖撕裂烛火光影留下的灼烫残痕！能嗅到那青锋破开气流裹挟来的、混杂着沉香与血腥气的锐利风暴！
退！根本来不及！重剑！回防！肌肉记忆在被死亡锁定的刹那彻底炸开！肩胛下那道早已结痂却深埋入骨的鞭痕骤然灼痛！仿佛无数尖锐冰棱顺着神经倒插进大脑！强行引爆了身体内潜藏的、千锤百炼的搏杀本能！“啊——！”宋麟喉管深处爆出一声压抑的咆哮！如同被钢索绞紧喉咙的困兽！那柄玄墨重剑在他手中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重量！只遵从求生的意志！违背重心的拉扯！如同被无形巨掌硬生生拗转的厚重山岳！一个超越人体极限的“玄龟负岳”强行拉回！“哐当——！”宽厚的剑脊裹挟着破碎的风压与啸音！堪堪横贯在胸腹之前！
“叮——！叮叮叮——！！！”一连串急骤密集、如同暴雨砸落铁叶般的爆响猝然炸开！狠狠扎进所有人的耳膜深处！流霜剑尖那纤细却凝实的寒光！化作连珠的追魂冷电！如同最癫狂的啄木鸟！快！狠！绝！每一次啄击都精准无比地撞击在玄墨剑脊最中央——那唯一能承受重击的支撑点！并非随机！而是经过最精妙计算的点杀！每一次撞击的落点几乎分毫不差！巨大的力量！刁钻的角度！每一次撞击都如同沉重的攻城锤轰在盾牌之上！“嗡——！”宋麟握剑的右臂如同被万道钢针刺穿！虎口瞬间撕裂！腥热的粘稠液体浸透裹剑的鲛绡！汹涌的反震之力如怒涛倒灌！疯狂冲击着他本就因旧伤而迟滞的肩胛关节！那早已被莫叔白巨力震裂的骨缝深处，传来撕裂棉帛般的细微呻吟！刺痛钻心！眼前金星乱舞！气血被这股狂暴的碾压冲击得直冲喉头！他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咸腥！
她的剑……太快！太准！太狠！这根本不是一个盲女所能为！这是沙场老兵才能淬炼出的！以命搏命的杀场本能！每一次剑尖落点……竟都卡在他旧伤最脆弱、力道转换最滞涩的转瞬之前！
在每一次生死一线的交错！在每一次寒芒刺破视网膜的刹那！在那柄细剑离他喉心仅有寸许的致命瞬间！他清晰地捕捉到！她！莫锦瑟！那双被素纱层层隔绝、深陷于绝对黑暗深渊的眼眸！那空茫如同死寂古潭的方向！精确！精准！如同最精密的星盘！锁定的位置——竟然……全是他每一次剑招变式时，臂肘、腰胯、足尖力量流转爆发前……那不足弹指的、极其细微的重心漂移！！！
嗡！宋麟的思维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凿穿！寒意刺骨！她是……在听？在听风？听他的呼吸？听心跳？听肌肉绷紧的微响？听骨缝咬合时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究竟是如何在这万籁俱沸的大殿！在这刀锋撞击的轰鸣！在这无数呼吸心跳交织的巨网中！剥离出那独属于他的、如同尘埃落地的细弱回响？！这根本超出了……凡人的极限！
“咿——呀——！”琴弦铮鸣拔升！如同被拉紧的钢丝绷至极限！陡然一折！莫时雨指下狂暴的琴音如同瀑布坠落！瞬间转为一片冰冷的、空旷的、如同大漠孤烟般的苍凉死寂！这突兀的凝滞如同无声的号令！
莫锦瑟如同鬼魅般疾速后退飘散的身影猛地顿住！双脚如同铁铸般钉死在地！仿佛刚才那暴风骤雨的杀伐从未发生！她收剑立于殿心！手中的“流霜”依旧清亮如水！剑尖微微斜指地面！身姿如同承受了巨大反震后重新凝练的深潭！沉静！微澜！
剑光！骤敛！“嗡……”宋麟那柄护在胸前的玄墨重剑猛地一沉！那股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住剑脊的巨大粘滞牵扯感瞬间消失！猝然的力道卸空让他本就失衡的身体猛地向后踉跄一步！“噔！”重靴狠狠踏碎一片倒伏的果核玉盘！发出的巨响如同沉闷的战鼓，在寂静的大殿里异常清晰！他强行稳住身形！急促地喘息！胸口剧烈起伏！右手臂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肩胛深处那刚刚被强行压下的崩裂刺痛如同复苏的毒蛇，再次狠狠噬咬！汗珠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砸在冰冷的金砖上。
两道身影相隔三步。一人持窄亮细剑，气息深敛，青衫如墨。一人擎重阔巨剑，喘息未平，玄袍微抖。烛火将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拖曳在铺着锦毡的地面上，如同两柄交缠搏杀的冷兵烙印。
死寂！比风暴前更沉重的死寂！
整个长杨宫正殿如同被巨大的冰穹瞬间冻结！所有鼓噪喧嚣、喘息惊叹被彻底抽空！只剩下无数双瞪大的眼眸里燃烧的惊骇余焰！那惊心动魄的剑锋相搏如同烙铁，深深烫入每个人的神经！那根本不是舞！那是刀刃边缘游走的血刃之戏！每一次剑击都带着斩筋断骨的凶戾！每一次闪避都踩踏在生死交界的边缘！
连明太后那搭在凤座扶手上、染着鲜艳蔻丹的指端都微微蜷缩了一下。珠帘之后那双幽深似古井的凤目中，翻涌起极其罕见的惊愕！随即迅速被一片更深沉冰冷的探究淹没。
“好！！！”一声裹挟着粗犷、野蛮、却发自肺腑的狂热嘶吼陡然炸破死寂！突厥王子阿史那多逻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因激动而扭曲涨红！他猛地拍案而起！巨大的力量让杯盘震颤！眼中再没有了之前的倨傲与鄙薄！只有纯粹的、如同直视神迹般的狂热崇敬！他用粗糙的突厥语夹杂着生硬的汉话嘶吼：“神鹰！这才是翱翔于苍天的神鹰才会跳的舞！战神的血在刀刃上燃烧！死亡在脚底下亲吻！这才配得上战士的灵魂！这才是我大突厥最崇高的敬意！！”他一把抓起面前巨大的金樽！仰头痛饮！金色的酒液泼洒在浓密的虬髯上！“咕咚！咕咚！咕咚！”三声沉重的吞咽如同巨兽饮水！“我！阿史那多逻！为方才的莽撞！向天可汗！向两位神鹰般的勇士！道歉！”他声如洪钟，毫无扭捏！随即对着丹陛方向，以及大殿中央那两道凝立的身影，用拳头狠狠捶击自己的胸膛三下！沉闷声响如同祭献的战鼓！
嗡！如同巨石投入冰湖！冻结的空气瞬间被这声怒吼砸得粉碎！
死寂的冰壳崩裂！山呼海啸般的声浪轰然而起！如同积蓄万载的火山冲破地壳！
“好——！！！”“惊才绝艳！旷世仅有！”“死生之舞！荡气回肠！”“莫大将军在天有灵！当欣慰有此明珠！”
赞誉！惊叹！崇敬！狂热！如同滚烫的熔岩，瞬间淹没了整个大殿！吐蕃使节用力拍打着坚实的胸膛！波斯蒂塔妮娅双手捧心，眼中异彩连连！回纥葛晴岚紧紧咬着下唇，眼中闪烁着无法言喻的复杂光芒！周菱歌跌坐在座位上，脸色灰败如纸，指甲深深抠进雕花的椅子扶手！
莫时雨几乎虚脱般从琴案后站起！因刚才全神贯注近乎耗尽心力的演奏，她脚步虚浮踉跄了一下，但脸上却绽放出无法言喻的骄傲光芒！
宋麟缓缓地、无比艰难地抬起低垂的眼睑。汗水沿着他苍白的鬓角滑落。玄墨重剑“锵”的一声插入金砖地面半寸！支撑住他沉重微晃的身体。他隔着三步的空间，隔着沸反盈天的声浪，目光穿透万千迷离的光影——如同穿过尸山血海与刀山剑树铺就的荆棘之路——死死锁在那道仿佛在烈焰深处重新化为青竹的身影之上！
隔着三步！她的气息有些不稳，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如寒潭微澜。素纱边缘被细密的汗珠浸透，粘在凝脂般的颈侧肌肤上。青色的锦衫亦在背部勾勒出两道被汗水洇湿的深色印痕。她握着剑柄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着玉色的白，微微紧绷。但她的脊背，却依旧挺直得如同雪域寒松！她没有再看他。她的“目光”，仿佛凝在剑尖之下那片冰冷无垠的黑暗深处。那柄流霜剑依旧微微斜指地面。剑脊之上……沾染着一点点……细若尘埃的……刺目的红！
那是……他的血？！
剧痛！猛然从右肩炸开！提醒着他那撕开裂口的存在！一股混杂着暴戾、痛楚、屈辱、惊悸、乃至某种被强烈挑拨起的、近乎病态征服欲的狂澜！轰然席卷宋麟四肢百骸！将最后一丝残留的伪装撕扯得粉碎！他死死攥紧插入地面的巨剑剑柄！力量之大几乎要捏碎精钢！指缝间尚未干涸的血渍被挤压滴落！她的……左肩内侧……那片被紧束的衣衫下……似乎……也洇开了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伤了她的肩膀？！她亦被自己失控反击的罡气震伤了？！！
巨大的混乱与无法言喻的心悸如同两只冰冷的手！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
“咚！咚咚咚——！”沉闷的鼓点如同神只的脚步，踏碎鼎沸的人声！“宴——毕——！跪——谢——圣——恩——！”执礼内监尖锐悠长的唱喏如同钢针！刺破喧腾！
莫锦瑟在声浪轰然拔起的瞬间，已然极其利落地收剑回鞘！动作流畅得不带一丝一毫与方才搏杀凶戾相关的滞涩。仿佛她只是做了一个拂去衣袖微尘的动作。她微微垂首，对着丹陛方向，姿态沉静如水：“臣女献丑。”莫时雨也迅速站到姐姐身侧，扶住她微微透出疲惫感的臂弯，一同屈身。“臣……谢恩！”宋麟的声音嘶哑得如同残破的铜锣，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三个字，单膝重重顿地。膝盖撞击冰冷金砖的钝痛远远盖不住肩胛深处的灼烧！
鼓音轰鸣中！帝后太后垂青！万众狂热欢呼！莫家双姝之名在烈火烹油般的鼎沸中冲天而起！将镇国将军府的威望与荣光推向了无人可及的巅峰！
唯有跪拜在人群暗影中的周菱歌！死死垂下的头颅遮掩了那张被滔天怨恨与妒火彻底烧透扭曲的狰狞脸庞！猩红的指甲在身侧裙面上抠出长长的、无声撕裂的丝帛口子！
“好……好一个……莫家女郎……”明太后雍容含笑的声音自高渺的珠帘后响起，如同神明俯瞰世间蝼蚁，“大晟双壁！名不虚传！哀家……今日，当真是开了眼界！重重有赏！赐‘云霓锦’十匹！‘玉骨冰绡’十丈！‘紫玉髓’如意一双！‘夜光璧’……”
华丽的颂词与赏赐如流水般从凤座淌落。宋麟在震耳欲聋的欢呼与颂扬声中，艰难地抬起眼。隔着无数攒动的人头与刺目的烛火，他看见那身天水碧在莫时雨的搀扶下正转身欲行。纤细苍白的指尖轻轻搭在妹妹的手臂上，指腹下……似乎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一道深碧色的影子悄然贴了上去——是那个名为碧城的侍女。碧城极其自然地、几乎是融入光影缝隙般贴近莫锦瑟身侧虚扶。她的嘴唇极其迅速地、无声翕动了几下。宋麟的心口骤然悬停！他清晰地看到！莫锦瑟那微微挺直的、一直如同寒玉雕琢般无懈可击的脊背线条！竟在碧城耳语后的瞬间！极其极其细微地……僵硬了一下！
随即，她加快了离去的步伐。像要逃避什么洪水猛兽般！“小姐……”碧城的声音几不可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与……急切？“……您的心……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