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步道寒风凛冽，莫锦瑟青狐裘的银灰风毛拂过苍白脸颊。与太子皇甫俊擦身而过的瞬间，一股极其隐秘、幽冷如同深冬寒潭水底藤蔓的气息骤然侵入鼻端！她脚步骤停，猛地回身望去——
明黄蟒袍的少年储君背影已然行远，挺直，孤拔，却在初冬淡薄的日头下透出挥之不去的僵硬冷硬。那抹明黄融入森严宫墙的暗影深处，仿佛一滴凝滞的血。
“大小姐？”碧城敏锐察觉到莫锦瑟紧绷的身体，低声轻唤。扶住她手臂的指尖微微收拢，传递着无声的探询。
莫锦瑟没有回答。脑中轰鸣！那日在上阳宫甬道！急促奔跑的脚步声！猝然相撞力道之大，让她与时雨几乎摔倒，黑暗中，那扑面而来浓郁又被某种清冽昂贵龙涎香，极力掩盖却独属！皇室秘制——玄麟息的气味！
此刻！此刻与方才太子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冰冷死寂，交织着同源同味的气息，猝然重合——
太后凤榻之上，那触目惊心深陷青紫指痕形状，分明是年轻男子指掌所留！
太后对他平和有余，疼爱不足，却也从未刻意苛责，更远不如当年对文昭帝那般近乎严酷的锤炼，何至于引动如此绝杀死手？！！
惊疑如冰冷毒蛇般缠绕绞紧心脉！寒意瞬间从脊椎窜至头顶！
正当她心神巨震，脑中乱线疯狂交缠撕扯之际！一道玄色劲影如鬼魅般自朱红廊柱后疾闪而出，快如惊电，一只大力灼烫的手掌，猝不及防地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力道凶悍！不容抗拒！莫锦瑟猝不及防被那巨力带得一个趔趄！整个人瞬间向前扑去！
“大小姐——！”碧城惊骇失声！抓向莫锦瑟袍袖的手只来得及掠过一缕冰凉风毛！眼睁睁看着那道玄色身影裹挟着自家小姐，如同一阵掠地的狂风卷过宫道，直扑向御花园深处，嶙峋阴暗的假山洞窟！——！！
“宋麟——！”莫锦瑟在身体被强拉失衡的惊怒中辨出那熟悉的胸膛气息与衣料摩擦声！手腕被攥得生疼！“松……”话未出口，已被狠狠抵在假山后，冰冷粗糙湿漉的石壁之上！
背脊剧痛尚未及呼出，阴影兜头罩下，唇瓣猝然被一片滚烫强势的柔软，狠狠堵住碾压——
“呜——！”莫锦瑟瞳孔骤缩！瞬间瞪大！清亮眼瞳中只映出宋麟放大的俊美轮廓！那双近在咫尺的桃花眼此刻幽暗燃烧！灼灼欲焚！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沉重规律的铁甲踏击金砖之声，自假山外甬道由远及近，步步紧逼！
羽林卫！巡逻！
莫锦瑟的心脏瞬间狂跳到几乎炸裂！喉咙被堵死！只能发出极细微的呜咽！双手被他一只大手死死反剪压在头顶石壁！挣扎如同困兽，他的吻如同野火燎原，强势撬开她紧闭的贝齿，滚烫的舌带着掠夺的火焰，狠狠卷缠住她惊惶闪躲的小舌……
吮吸舔舐如同品尝最诱人的蜜糖，另一只手，大掌滚烫肆无忌惮地从她纤细紧绷的脊背顺着凹陷的腰线，向下揉捏游走……
“呜——！”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沉重的脚步在假山入口处，猝然停滞！铁甲的轻微刮擦声，刺激着每一根脆弱的神经——
时间仿佛凝固！她惊恐地望进宋麟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半分慌乱！只有一片噬人的、要将一切阻碍焚尽的疯狂烈焰！他甚至将她搂得更紧！吻得更深！唇舌交缠间发出羞耻的水声！仿佛在无声宣告：纵使被发现！他也定护她周全！绝不退！
那羽林卫冰冷的视线如同利刃！短暂逡巡在嶙峋山石缝隙之间，晌久，沉重脚步终于再次响起，渐行渐远——
箍住身体的强力陡然松懈！宋麟眼中那焚天的烈焰如同退潮般缓缓隐去，翻涌起浓得化不开的、几欲溺死人的柔情与不满足！
他意犹未尽地啄吻她被吮磨得鲜红欲滴、微微肿起的唇瓣，温热气息拂过她惊魂未定的、泛着诱人粉晕的脸颊。
“啪——！！！”
一道清脆如裂帛的掌掴声，猝然撕裂了假山后短暂的寂静！
宋麟猝不及防！俊脸猛地偏向一侧！左侧脸颊上迅速浮现出五道清晰鲜红的指痕！火辣刺痛！他愕然怔住！桃花眼难以置信地看向莫锦瑟！
她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那双刚刚经历巨浪的眼睛里此刻盈满水光！羞愤！惊恐！委屈！如同被逼到绝境炸开了全身尖刺的小兽！通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脸上没有半分旖旎！
“你……”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疯了吗？！若被……若被发现……”
宋麟舌尖顶了顶火辣的腮肉，刺痛反而勾起了心中更深的痒。看着她又羞又怒如带露海棠的模样，那点恼火瞬间化为蚀骨的心疼。“我……”他开口，声音带着点被扇后的沙哑，却揉进了滚烫的歉意，“错了……”他小心翼翼地去碰她的肩膀，想将她重新揽入怀中，“锦瑟……是我太想你，都一个月，日数着日子，好不容易逮到你入宫……”“他眼神委屈巴巴，像条做错事又渴盼主人安抚的大狗。“你别气……”
手被“啪”地拍开！“宋麟！”莫锦瑟如同被烫到！猛地后退一步！后背又撞在冰冷假山上！羞恼得连脖颈都一片绯红！“再……再动手动脚…我就……我就……”
她“就”了半天，脸皮薄得说不出更狠的话，只能狠狠瞪着他，那眼神没有丝毫威力，反而像勾魂的小钩子。
宋麟看着她强撑镇定的羞窘模样，低低地、愉悦地笑出声。作势拱手，一叠声地：“好好好……夫人息怒！下回不敢了……”脸上却哪里有半分悔意？分明还在回味那销魂滋味！“下次……必寻个安稳去处……”
“谁要同你寻去处！”莫锦瑟气得跺脚！整整被他蹂躏得松散的领口狐毛，“还有……谁是你夫人……！”
宋麟笑得桃花眼弯起，正要再凑近讨饶几句，碧城刻意压低的焦急呼唤已穿透嶙峋假山传来：“大小姐？”
莫锦瑟如蒙大赦！看也不看宋麟，转身就要走！
“等等！”宋麟下意识伸手去拉她的袍袖！
莫锦瑟脚步一顿，猛地回头，清澈眼瞳里方才的羞怒水光未退，却骤然凝起一片慑人的寒冰！那双眼睛极冷极利地扫过他伸出的手！
无声却如刀锋刮骨！
宋麟伸出的手指瞬间僵在半空！那点旖旎心思在这双骤然凌厉起来的眼眸注视下荡然无存！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脊骨深处寒毛倒竖！竟不敢再逾越半分！
他讪讪收回手，喉结滚动，眼中只剩下全然的关切与凝重。“太子……”
莫锦瑟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涌的羞怒与心惊，快速低语：“派雀羽营‘雀喙’盯死东宫！查他与何人来往？一言一行皆不可放过——”
字字如铁！掷地有声！
宋麟眼中最后一点涟漪尽数化为锐利冰寒，重重颔首：“好！”
莫锦瑟不再耽搁！青狐裘身影疾步绕出假山！与匆匆寻来的碧城汇合。碧城一眼瞥见自家小姐微肿的唇瓣和泛红的眼角，心头了然又骇异，却不敢多问，只低声禀道：“刚见长信宫的小黄门匆匆朝北去了……”
莫锦瑟脚步未停，声音已恢复沉静无波：“走！”
她头也不回，纤秀挺直的身影，决然地消失在层叠的宫墙深处，唯留宋麟独立于假山阴翳之下，手指抚过脸颊滚烫刺痛的指痕，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危险又蚀骨的回味与冰寒！“‘东宫’太子皇甫俊？”他眯起眼，望向那巍巍太子东宫的方向，嘴角无声碾磨出两个字“有趣……”
公主府邸笼罩在枯冬特有的素寂里。庭院积霜未扫，寒雀啄食遗落松子的碎响分外清晰。车辙碾过青石板道，停驻于重檐府门前时，朱漆兽头铜环上凝着的薄冰正悄然融化。莫锦瑟下舆，青狐裘氅衣的风毛扫过门槛石雕冰冷的蔓草纹，碧城无声撑开二十四骨油绢素伞，遮住阶前疏落的碎雪。
“劳烦通禀，”莫锦瑟的声音淬过冬日寒风，平稳清越，“中书舍人莫锦瑟，拜谒公主殿下。”
门房仆役偷觑眼前女子——不过月余前，这双刚复明的眼眸在刑部堂下烙过鲜血飞溅的鞭痕。那日抬出将军府的担架上，素衣浸透暗褐血渍，十指骨节紫黑断裂。如今……一袭青裘立于阶前，雪光映着双眸深潭无波，竟隐隐透出不敢直视的……渊渟岳峙之威！
“殿……殿下早有吩咐！”仆役躬身引路，腰弯得近乎折断，“……舍人请随奴来！”
穿过三重月洞门，喧哗渐消。侍女打起正厅缠枝莲纹棉帘，一股暖香混着浓郁药气扑面而来。乐阳公主独坐临窗暖榻，葱白指尖拈着一枚莹润白玉棋子，凝望着楠木小几上纵横交错的青玉棋盘。素服寡淡，云鬓未簪钗环，唯鬓边别一朵极小的银箔绢花，脸色在炉火暖光中尤显苍白。
闻得通传，那悬于棋枰之上欲落未落的指尖，倏忽一凝。
“莫舍人？”声音里辨不出喜恶，似冰面微澜，“快请。”落子声轻微却利落，直切中腹天元！
莫锦瑟步入内厅，炭火熏得脸侧微热。她依礼欲跪，乐阳已先一步自暖榻起身，素履踏过波斯厚毯行至近前，亲手托住了她屈至半途的手臂！“何必多礼！”声音刻意拔高了三分暖意，“此间既非宫门丹墀，亦非朝堂正殿……”她引莫锦瑟至对案软垫坐下，亲自执起案头温在银茶臼中的定窑莲纹壶，注入一盏色泽透亮的君山银针。“宫中初见，还是娇客……”茶香氤氲，模糊了乐阳眼底的探究，“几番风雨，竟已是金銮阶下的栋梁臣属了……”她将那盏滚烫的茶汤轻推至莫锦瑟面前，“莫舍人，前途不可限量。”
莫锦瑟指尖触到温热瓷壁，没有饮。目光扫过案几上那局残棋——黑子落天元，锋芒毕露！她抬眼迎上乐阳含笑的双眸：“若无殿下送来的天山雪蛤、冰魄血茸续筋连骨……”声音温雅却无波澜，“臣下这身残躯，怕早已是枯冢朽骨……”“举手之劳……”乐阳摆手打断，唇畔笑意更深，也更深邃，“况且，昔日本宫眼拙，明珠蒙尘竟不自知，今日想来，尚觉羞惭……”
暖阁中香雾流淌，炉火灼灼。一者为谢，一者为探，语藏机锋如同弈局，无声绞缠！
乐阳三探婚事筹备，莫锦瑟以“遵礼循制”四字滴水不漏；乐阳慨叹“情势易变，贵女亦须识时务自保”，莫锦瑟便以“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虚应；直至乐阳亲执玉壶再次注水，水声泠泠落定盏中，那看似关切的话锋终于淬出真意冰棱：“舍人既掌制诰，出入宫禁，来日这朝堂之上，风云涌动处……”她身体微微前倾，隔着一缕茶烟凝视莫锦瑟，“总要寻几位臂膀，共襄盛举才是？”
炉火“哔剥”一声爆开细碎火星。莫锦瑟指尖抚过茶盏边缘一道冰裂纹理，眼睫未抬：“殿下……”声音陡然转沉，清如碎玉，却带着千钧之力！“潜流之渊最险处常在浪静风平时，您蛰居深思，此刻最需看清足下踏的是礁是鳄’？更要辨明意欲携手之人，究竟是豺狼还是噬主的虎？！！”
叮——乐阳捏在指间的棋罐瓷盖失手滑落！敲击青玉棋盘边缘，发出一声清脆刺耳的裂音！她脸上强撑的笑意瞬间冰封！眼底一层被戳穿的惊怒翻涌而上！
空气骤然凝冻如铁！窗外寒雀惊飞扑簌！
莫锦瑟缓缓起身，裙裾拂过厚毯，未看那被打翻的黑白棋子。只对着面色青白交错的乐阳，深深一礼。“殿下珍重二字，望切念！”
语毕。毫不留恋转身离开了暖香，与杀机并存的深暖阁！
朱门阖拢。寒气侵人。碧城将狐裘披风裹上莫锦瑟肩头，低声道：“车已备好……”莫锦瑟却驻足，回望公主府那巍峨飞檐在苍青暮色中投下的巨大阴影，良久，极轻地叹了口气。
“大小姐？”车帘垂落，隔绝了外部寒气。碧城拨旺手炉，压低声音：“公主她可曾……”莫锦瑟靠向车壁，阖上眼。“太后临终最放不下便是这个女儿，恐她妄念深种，终惹滔天祸身！”
碧城默然片刻：“若殿下，一意孤行，置之不理呢？”车窗外，公主府门檐上残存的一点融冰，正无声滴落，如泪。莫锦瑟未睁眼。只唇角勾出一抹冰冷疲惫的弧度！声音轻飘，却字字撞在疾驰车轮碾雪声里：“她会把命都搭进去！”
车轮滚滚碾碎冰霜，驰向沉沉暗下来的——朱雀长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