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问题，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所有愤怒与对抗的伪装，直抵鲜血淋漓的核心。
“在你心里，对我，除了恨，到底……还有什么？”
陆北辰掐着她下巴的手，僵在半空，那汹涌的黑色风暴在她清亮而执着的目光中，竟奇异地停滞、涣散，露出底下深藏的、从未示人的慌乱与……痛楚。
有什么？
除了恨，还有什么？
那个他挣扎着写下，又恐惧地藏起的答案，那个连他自己都在拼命否认、试图用更深的恨意去掩埋的情感，此刻被她如此不顾一切地、血淋淋地摊开在眼前。
他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抹讽刺而破碎的笑，看着她通红的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看着她即使被他如此粗暴对待，依然固执地寻求着一个真相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缩，带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剧痛。
掐着她下巴的手指，像是被灼伤般，猛地松开了力道。
林晚星失去钳制，身体晃了一下，却依旧靠着冰冷的墙壁，倔强地仰着头，等待着他的回答。仿佛得不到这个答案，她宁愿就此粉碎。
陆北辰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仿佛无法承受她目光的重量。他抬手，用力按住抽痛的额角，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的不再是暴怒，而是某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的挣扎。
“……闭嘴……”他试图用冰冷的命令来筑起防线，声音却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穷途末路般的虚弱，“不准再问……”
“我偏要问！”林晚星却像是被逼到绝境的母兽，嘶哑地打断他，积蓄了太久的委屈、愤怒、屈辱和那丝不该有的、连她自己都恐惧的期待，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陆北辰！你告诉我！如果不是纯粹的恨，那你对我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把我困在你身边，看着我被‘替身’两个字折磨，看着我痛苦崩溃，然后又写下这些……这些连你自己都不敢面对的东西！你告诉我啊！”
她的质问，带着哭腔，却字字泣血，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两人早已血肉模糊的伤口。
“是因为苏晴吗？因为她认识我？因为她提起过我？所以我就成了你无法摆脱的执念？一个既让你恨之入骨，又让你……无法彻底狠下心肠的，扭曲的存在？是吗？！”
“我让你闭嘴！听到没有！”陆北辰猛地抬起头，眼底一片猩红，那里面充满了被彻底看穿的恐慌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他再次逼近她，双手狠狠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试图用身体的疼痛和威慑让她停止这可怕的、将他逼入绝境的剖析。
“不是！不是因为她！”他低吼着，像是被逼到了极限，终于从齿缝里挤出了破碎的、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而恐惧的词语，“是因为……是因为你！”
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林晚星所有的质问和泪水，都凝固在了脸上。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的、混乱而痛苦的情感。
不是……因为苏晴？
是因为……她？
陆北辰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抓着她的肩膀，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要将她一同拖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是你……林晚星……”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近乎绝望的坦白，“是你这个……该死的、让我失控的女人！”
他猛地将她拉向自己，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那失控的心跳和颤抖。
“我恨你！我恨不得毁了你的一切来祭奠晴晴！”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灼热的呼吸交织，那双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矛盾，“可我更恨我自己！恨我为什么会对你……对你产生这些不该有的、肮脏的念头！恨我为什么会在看着你痛苦的时候，除了快意，还会有……还会有他妈的心疼！”
“心疼”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他和她之间轰然炸响。
林晚星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的面容。
“那个吻不是意外……”他像是陷入了某种癫狂的梦呓，声音破碎不堪，“带你去看晴晴，是想提醒自己，也提醒你……我们之间隔着什么……可我失败了……看到你因为‘替身’崩溃，看到你眼中那彻底的绝望……我这里……”他猛地抓起她的手，粗暴地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会痛！像被刀剜一样痛！”
掌心下，是他滚烫的体温和那疯狂擂动、仿佛要挣脱胸膛束缚的心跳。那强烈的生命力，和他话语中那血淋淋的剖白，像一股巨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林晚星所有的防线。
恨与……心疼？
报复与……无法控制的在意？
原来，那封信里未尽的词语，那个让她困惑、让她恐慌的答案，竟是如此……如此不堪，又如此……真实。
他一直以来的反复无常，那些突如其来的靠近与推开，那些冰冷的伤害后又笨拙的示好……一切都有了解释。他不是在玩一场替身游戏，他是在与他自己的内心，进行着一场惨烈而绝望的战争。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像一块沉重的巨石，轰然压在她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让她……想哭。
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决堤，汹涌而下。不是为了屈辱，不是为了愤怒，而是为眼前这个被仇恨和情感撕扯得面目全非的男人，也为她自己这荒诞而痛苦的处境。
看到她汹涌的泪水，陆北辰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钳制她的手，踉跄着后退，仿佛无法承受她这无声的回应。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抬手遮住了眼睛，肩膀微微耸动，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坚固的堡垒，终于从内部，彻底崩塌。
溃堤的洪流，冲垮了所有的伪装、恨意与固执。
答案，已然揭晓。
尽管它如此鲜血淋漓，如此令人绝望。
楼梯间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啜泣，和他沉重而痛苦的呼吸。
这场以恨开始的关系，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它最真实、也最残酷的底色——一场交织着深仇与无法掌控的吸引，充满了痛苦、挣扎与无能为力的……孽缘。
而在这片情感的废墟之上，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林晚星不知道。
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力气仿佛被抽空，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旋转。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惊慌的、撕心裂肺的呼喊——
“晚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