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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嬴政,为何要处心积虑地对付你们墨家?他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扁鹊那双苍老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在檀香缭绕的静室中,仿佛两盏幽微的烛火,映照出季风脸上瞬间闪过的惊愕与警惕。这个问题,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季风的心上,让他刚刚因公孙先生伤势危急本就难以平复的心绪,再次掀起滔天巨浪。他想起先前在“奇技坊”中,夜枭那不可一世的姿态和对墨家秘术的贪婪,想起影月对“炎狱之心”近乎疯狂的执着,心中那团关于秦国真正图谋的迷雾,似乎在扁鹊这看似随意的一问之下,被撕开了一道更为幽深的裂口。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短刃,身体也微微紧绷,目光沉静地回视着眼前这位自称“扁鹊”,却又与秦国最神秘的组织“罗网”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神秘老者。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的对话,已不再是单纯的医者与求医者,更像是一场……在刀锋边缘游走的,没有硝烟的博弈。他必须字字斟酌,步步为营。

“先生说笑了。”季风的声音尽量保持着平稳,不露丝毫破绽,他脑中飞快地回忆着巨子生前的教诲,以及那些关于秦国种种秘闻的零星片段,“晚辈先前已经说过,我只是一介游历之人,因缘际会救助了公孙先生,对墨家之事,所知甚少。秦王雄才大略,横扫六合,其心中所图,囊括四海,又岂是晚辈这等凡夫俗子所能揣测?”

他没有直接否认自己与墨家的关系,因为他知道,在这样一位洞察人心、且可能早已掌握了他们部分底细的老狐狸面前,任何拙劣的谎言都只会显得更加可笑。他选择了一种更为模糊和谨慎的回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试图在对方的试探中,寻找一丝破局的可能,也希望能从对方口中,探听到更多关于秦国内部,特别是那个令人生畏的“罗网”组织的蛛丝马迹。他想起先前在客栈遇袭,那些“影卫”提及“夜枭大人”时的恐惧,以及他们对“影月”二字的禁忌反应,都让他深信,秦国这张针对墨家的网,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庞大和复杂。

扁鹊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中带着几分了然,几分戏谑,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他没有再继续追问季风的身份,而是缓缓踱到窗前,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那几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翠竹,声音悠远地说道:“秦王嬴政,其志非小。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六合归一,版图一统,更是……思想的绝对臣服,权力的永恒不朽。”

他顿了顿,声音中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仿佛这静室内的檀香也凝结成了冰霜:“百家争鸣的时代,固然催生了无数智慧的火花,但也使得人心浮动,思想驳杂,不利于帝国的长治久安。在秦王看来,一个强大的帝国,不仅需要统一的文字、度量衡、车轨,更需要……统一的思想,统一的意志!任何胆敢挑战皇权、质疑法度、宣扬异端邪说的学派,都将是他清除的目标。儒家尚且要‘焚书坑儒’,何况是你们墨家这般……特立独行的存在?”

季风的心猛地一沉。扁鹊的这番话,无疑印证了他心中最深的忧虑。墨家“兼爱非攻”、“尚贤尚同”的理念,以及其组织严密、弟子遍布天下的特性,都与秦王所追求的绝对集权和思想禁锢格格不入。他想起巨子生前常常忧心忡忡地提及,秦国法家严苛,恐难容百家,墨家首当其冲。

“墨家,以其精湛的机关之术闻名于世,其弟子又多是些……嗯,用你们墨家的话说,是‘赴火蹈刃,死不旋踵’的侠义之士。”扁鹊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季风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季风的伪装,直视他内心深处的墨者烙印,“这样一股不受王权约束,又掌握着强大力量的组织,你觉得……秦王会允许它继续存在吗?卧榻之侧,岂容猛虎酣睡?”

季风默然。他无法反驳。墨家弟子遍布列国,常为弱小者出头,干预诸侯纷争,这在秦王眼中,无疑是巨大的不稳定因素。

“更何况……”扁鹊的语气变得更加低沉而神秘,如同古庙深处传来的钟鸣,带着历史的幽响,“墨家所传承的,并不仅仅是那些用于守城御敌的机关之术。在其核心秘典之中,似乎还隐藏着一些……足以颠覆常人认知,甚至……触及天地奥秘的‘奇技’。这些‘奇技’,有的可以操控水火,如火浣山的‘炎狱之心’;有的可以预知天象,洞察先机;有的……甚至与传说中的‘长生’、‘永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每说一句,季风的心便往下沉一分。他想起了火浣山“炎狱”中那些威力巨大的攻伐机关,想起了影月对“天火流星”设计图近乎疯狂的执着,想起了公孙先生提及的神秘“归墟”之地……这一切,似乎都在印证着扁鹊的说法。墨家,这个以“实用”和“兼爱”为宗旨的学派,其传承深处,竟然还隐藏着如此惊世骇俗的秘密!

“秦王对这些‘奇技’,早已垂涎三尺。”扁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如同猎鹰锁定了猎物,“他不仅要得到这些技术,更要……彻底掌控它们,使其成为巩固其统治,甚至……实现其个人野心的工具。而你们墨家,便是他获取这些秘密的最大障碍,也是……最直接的途径。他不会允许这些可能威胁到他永恒统治的力量,掌握在任何不受他控制的人手中。”

季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仿佛坠入了冰窖。他原以为,秦国对付墨家,只是为了扫除异己,统一思想,却没想到,这背后,竟然还隐藏着如此深不可测的图谋!秦王想要的,不仅仅是墨家的技艺,更是那些可能触及生命本源、宇宙奥秘的“奇技”!

“那……先生所说的,齐国稷下学宫废弃藏书楼中的那卷竹简,又与此事有何关联?”季风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翻腾的思绪,沉声问道。这是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也是扁鹊提出的交易条件,更是他们此行唯一的希望所在。

扁鹊闻言,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卷竹简,名为《太乙九宫占》,乃是上古一位精通阴阳术数和机关之道的奇人,据传与墨家先祖亦有渊源,所留下的心血之作。其中不仅记载了推演天机、预测吉凶的秘法,更以一种极为隐晦的方式,隐藏着……找到‘归墟’之地,以及……另外两枚与‘炎狱之心’同等重要的信物——‘玄冥寒晶’与‘句芒青藤’的关键线索。”

“什么?!”季风再次被震惊了!他万万没有想到,那卷看似不相关的竹简,竟然还关系到“归墟”和另外两枚开启归墟之门的信物!这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呵呵,很惊讶吗?”扁鹊似乎很满意季风的反应,他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这《太乙九宫占》,本是秦国秘藏之物,当年秦孝公时期,商鞅变法,广纳贤才,曾有机缘巧合之下获得此卷。只是秦国历代君主,皆未能参透其中奥秘。后来因宫廷内乱,此卷意外流失,辗转落入了当时尚算强盛的齐国手中,最终被秘藏于稷下学宫。秦王嬴政登基之后,励精图治,国力日强,便开始着手追寻此卷,遍寻多年而不得,这也是他为何对齐国迟迟未下重手,只是以‘远交近攻’之策徐徐图之的原因之一。他怕……一旦逼急了齐国,这卷竹简会彻底落入他人之手,或是……玉石俱焚。”

季风的心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如果扁鹊所言属实,那这卷《太乙九宫占》,无疑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得到它,不仅能完成与扁鹊的交易,彻底救治公孙先生,更能找到“归墟”的线索,揭开墨家“消失”的真相,甚至……阻止秦王那可怕的图谋!

只是……稷下学宫,乃是齐国文化圣地,即便如今有所衰落,也绝非寻常之地。那废弃的藏书楼,又会隐藏着怎样的危险?而扁鹊,这位与“罗网”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神秘老者,他又为何要将如此重要的秘密告知自己?他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他与秦宫之间,又有着怎样的恩怨?

“先生为何要将如此重要的情报告知晚辈?”季风警惕地问道,他努力让自己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这《太乙九宫占》,对先生而言,想必也同样重要吧?先生既与‘罗网’渊源匪浅,想必对秦国内部了如指掌,为何不亲自去取,反而要假手于我这个……墨家余孽?”

“呵呵,本座说过,人老了,便喜欢做些……有意思的事情。”扁鹊淡淡一笑,眼神中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锋芒,“更何况,本座与秦王之间,也有些……未了的恩怨。他如今大权在握,‘罗网’也早已不是当年的‘罗网’,本座虽有些旧部,但也不便亲自出面。若能借你之手,给他添些麻烦,扰乱他的布局,本座……自然是乐见其成。”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寒意与……一丝深藏的悲哀。

季风知道,扁鹊的话,不可尽信。此人城府之深,远非他所能揣测。他所说的“未了的恩怨”,恐怕也绝非“添些麻烦”那么简单。但他更清楚,自己现在并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公孙先生的性命,墨家的未来,以及那可能关系到天下苍生的“归墟”之秘,都迫使他不得不与虎谋皮。

“好!”季风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如同黑夜中点亮的星辰,“先生的条件,我答应了!只要先生能彻底治好公孙先生,并提供影月和‘罗网’的准确情报,还有“归墟”的秘密,晚辈便会即刻启程,前往齐国临淄,设法为先生取回那卷《太乙九宫占》!”

“痛快!”扁鹊抚掌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季小哥果然是爽快之人,有当年墨家巨子之风。公孙衍的伤势,你尽管放心,有老夫在此,三日之内,定能让他恢复如初,虽不能完全根除旧疾,但行走无碍,颐养天年,当不成问题。至于影月和‘罗网’的情报……呵呵,只要你拿到竹简,老夫自然会信守承诺,将我所知,倾囊相告。至于“归墟”的秘密,老夫也是一知半解,道听途说,恐怕未知确否。”

他顿了顿,又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郑重:“只是,齐国临淄,如今也是暗流汹涌,鱼龙混杂。据老夫所知,不仅秦国的‘罗网’早已渗透其中,其势力甚至比在楚地更为根深蒂固,就连六国残余的一些势力,如韩国的张良之流,以及一些……同样觊觎‘归墟’秘密的江湖组织,例如那个行事诡秘的‘黑火堂’,也都在暗中活动。你此行,务必万分小心,步步为营。”

“黑火堂……”季风心中一凛,他想起了在火浣山外伏击他们的那些黑衣人,以及那个阴鸷的锦袍男子。看来,这个组织的力量,不容小觑。

“多谢先生提醒,晚辈自会留意。”季风抱拳道。

“嗯。”扁鹊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块小巧的黑色铁牌,递给季风,“这是‘罗网’内部的一种特殊信物,名为‘蛛眼令’,虽然早已是我当年所用,如今‘罗网’内部信物更迭,此令已废弃不用,但在某些特定场合,面对一些不知情的底层‘罗网’成员,或许……能派上一些意想不到的用场。你且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季风接过铁牌,只见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蜘蛛图案,蜘蛛的八只复眼闪烁着幽冷的微光,入手冰凉,透着一股不祥而诡秘的气息。他能感觉到,这小小的铁牌之中,似乎蕴含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力量。

“另外,”扁鹊又从袖中取出一卷用细麻绳捆扎的羊皮地图,递给季风,“这是老夫早年游历齐地时,偶然绘制的齐国临淄城防图,以及……稷下学宫内部的一些隐秘通道和大致的建筑布局。学宫广大,藏书楼更是机关重重,此图或许……能助你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找到那座废弃的藏书楼。”

季风心中再次一惊。这扁鹊,竟然连稷下学宫的秘道图都有!他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秘密?他提供的这些东西,究竟是真心相助,还是……另有所图的诱饵?

“先生……为何要如此帮我?”季风忍不住再次问道,他实在无法理解眼前这个老者的动机。

扁鹊微微一笑,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岁月,望向了遥远的过去:“或许……是因为在你身上,老夫看到了一些……故人的影子吧。那些曾经也怀揣着理想,试图改变世界,却最终……被现实碾得粉碎的故人。也或许……老夫只是想看看,这盘早已注定结局的棋局,是否会因为你的出现,而产生一些……有趣的变数。毕竟,一潭死水,太过无趣了,不是吗?”

他的话,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在季风的心中漾起一圈圈涟漪,让他更加捉摸不透。

……

三日之后,在扁鹊的精心调理之下,公孙先生的伤势果然大为好转。他不仅体内的“蚀魂刃”之毒被彻底清除,就连先前在“奇技坊”所受的酷刑之伤,也恢复了七八成。虽然身体依旧有些虚弱,需要静养,但精神却已矍铄如初,行走之间,已无大碍。

“扁鹊先生的医术,当真是出神入化,活死人,肉白骨,名不虚传啊!”公孙先生对着扁鹊,感激涕零,老泪纵横。他深知自己能从鬼门关前走一遭,全赖眼前这位神秘医者的援手。

扁鹊却只是淡淡一笑,摆了摆手,神情依旧淡漠:“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公孙先生乃当世名士,风骨铮铮,老夫亦是心生敬佩。只是……如今这咸阳城,已是是非之地,暗流汹涌,先生还是尽快离开为好,免得再生枝节。”

公孙先生点了点头,他知道扁鹊所言非虚。他看了一眼身旁神色坚毅的季风,沉声道:“季小哥,老夫这条命,是你和素心姑娘不顾生死救回来的。日后若有任何差遣,老夫纵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绝不推辞!”

季风连忙扶住他,诚恳道:“先生言重了。您能安然无恙,便是对我们最大的安慰。只是……先生接下来有何打算?可愿与我们一同前往齐国?”

公孙先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叹了口气,道:“老夫本想返回故里,寻一处清静之地,了此残生。但如今看来……这天下之大,竟已无老夫的安身之处了。也罢,老夫便随你们一同前往齐国吧。临淄稷下学宫,老夫年轻时也曾去过,对那里的藏书楼,也略知一二。或许……还能在有生之年,为墨家,为天下,再尽一份绵薄之力。只是,老夫年迈体衰,恐怕……只会成为你们的拖累。”

季风闻言,心中一喜。公孙先生学识渊博,深谙名家辩合之术,更对稷下学宫有所了解,若有他同行,无疑会是一个巨大的助力。他连忙道:“先生哪里话!有您同行,乃是我们的荣幸!您的智慧与经验,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素心也微笑着说道:“公孙先生不必过谦,您的身体尚需调理,一路上有我们照应,定能安然抵达齐国。”

于是,在扁鹊的秘密安排之下,季风、素心、石头以及公孙先生一行四人,在一个星月无光的夜晚,悄然离开了“杏林馆”,在一名同样作寻常农夫打扮,却目光锐利,行动矫健的“罗网”旧部的引领下,避开了城内暗哨和巡逻,向着咸阳城外,那条通往渭水渡口的隐秘路径行去。

为了避开秦国在陆路上的严密盘查,他们选择了公孙先生先前所说的“水路”。这条路,充满了未知与凶险,但也可能是他们唯一能够安全离开关中的希望。

在咸阳城外一处极为隐蔽的渭水渡口,芦苇丛生,水鸟惊飞。那名“罗网”旧部将他们送到此处,便悄然离去,临走前,只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扁鹊先生让我转告季小哥,渭水帮的帮主,其志非小,其谋甚深,与之合作,务必……留心。”

季风心中一凛,对这位神秘的扁鹊先生,愈发感到敬畏与警惕。

他手持那块刻着玄武图案的龟甲信物——“玄武令”,按照先前与素心共同研究出的方法,以及公孙先生的指点,在水边的三块形状奇特的黑色礁石上,以特定的节奏和顺序,轻轻叩击了九下。

水面平静无波,芦苇荡中寂静无声,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石头有些焦急地问道:“师兄,这……行不行啊?”

季风也有些忐忑,他再次仔细回忆了一下叩击的顺序和力道,确认无误。

就在此时,只听芦苇荡深处,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水面上快速滑行。紧接着,一叶小小的乌篷船,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浓密的芦苇丛中滑了出来,船头没有点灯,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手持长篙,在月色下显得格外诡秘。

“呵呵,贵客果然守信。”来人见到季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有些突兀,“我们帮主,已在船上恭候多时了。几位,请吧!”

季风心中一凛,他没想到,那位神秘的“渭水帮”帮主,竟然会亲自前来接应他们。这究竟是礼遇,还是……另有深意?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素心和公孙先生,见他们神色平静,便也定了定神,抱拳道:“有劳张舵主了。”

他们四人依次登上乌篷船。船舱之内,虽然简陋,但却收拾得颇为干净,铺着厚厚的干草,还燃着一炉驱寒的炭火。一名身着青色儒衫,头戴纶巾的中年文士,正背对着他们,临窗而坐,手中端着一杯尚冒着热气的清茶,似乎在欣赏着窗外那片在朦胧月色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渭水。

听到脚步声,那中年文士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平和而深邃,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当季风看清他的面容时,不由得浑身一震,失声惊呼:“是你?!”

眼前这位“渭水帮”的神秘帮主,这位在暗夜中掌控着一条秘密水道,能与秦国“罗网”周旋的江湖枭雄,竟然……竟然是数日前,他们在楚国郢都“百家客舍”遇到的那位,言辞犀利,对天下大势洞若观火,并试图拉拢他的……紫袍苏兄——苏代!

苏代!这位以纵横之术闻名于楚,深得令尹昭阳信任的策士,怎么会是这“渭水帮”的帮主?!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呵呵,季小哥,我们又见面了。”苏代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招牌式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季风微微一揖,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先前在郢都,未能与小哥深谈,实属遗憾。不想今日,竟能在此渭水之畔,月夜之下,再次重逢,当真是缘分不浅啊。”

季风的心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渭水帮的幕后掌控者,竟然会是苏代!这个发现,比先前知晓扁鹊的身份,更让他感到震惊和……不安!苏代此人,其心机之深沉,其手段之莫测,绝非魏庸、扁鹊之流可比!他今日亲自现身,又意欲何为?

“苏……苏先生……”季风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努力平复着内心的震动,“您……您究竟是何身份?为何会……执掌这渭水帮?”

“呵呵,季小哥不必惊讶,也无需多礼,请坐。”苏代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张横则识趣地退到了船头,警惕地注视着水面上的动静。“人活于世,总得有些……安身立命的本钱嘛。这‘渭水帮’,不过是老夫闲暇之余,与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共同经营的一点小小营生罢了,不足挂齿。”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这掌控着关中水路命脉、令官府也头疼不已的“渭水帮”,真的只是他随手布下的一颗闲子。

“倒是季小哥你们,”苏代的目光如同两把无形的利剑,缓缓扫过季风、素心和公孙先生,仿佛要将他们心中的所有秘密都一一剖开,“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风声鹤唳的咸阳,又为何……会与秦国的‘罗网’、影月那丫头,以及……那块能引得无数人疯狂的‘炎狱之心’,都扯上了关系?”

季风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在这样一位精于权谋、深不可测的人物面前,任何隐瞒都可能是徒劳的。更何况,他们如今已身在对方的船上,生死皆在对方一念之间。与其遮遮掩掩,引人怀疑,不如……坦诚相告,或许还能博取一线生机。

他索性将自己一行人自邯郸失陷以来的遭遇,以及在火浣山、咸阳城内的种种经历,包括从扁鹊处得知的关于《太乙九宫占》和“归墟”的秘密,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当然,对于“炎狱之心”的具体功效,以及《墨经拾遗》中最核心的内容,他还是有所保留。

苏代静静地听着,脸上始终带着那副若有若无的笑容,眼神却越来越亮,如同黑夜中点燃的星辰。直到季风说完,他才缓缓抚掌赞道:“呵呵,有意思,真有意思!没想到,小小的墨家,在风雨飘摇之际,竟然还隐藏着如此众多的秘密和……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变数!”

他的目光在季风、素心和公孙先生身上一一扫过,眼中闪烁着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光芒:“季小哥身负墨家传承,又得‘炎狱之心’这等神物,身边还有红颜知己和忠心伙伴相助,更有公孙先生这等名士同行……看来,墨家的气数,似乎还未尽啊。秦王嬴政想要彻底将墨家从这世上抹去,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惑:“只是,你们此行齐国,想要从那戒备森严的稷下学宫‘九星楼’内,取回《太乙九宫占》,恐怕……并非易事。据老夫所知,那卷竹简,早已被齐国田氏视为镇国之宝,秘藏于学宫最深处的‘九星楼’顶层,由齐国墨家后裔与公输家族传人共同设置的机关日夜守护,更有齐国宗师级高手坐镇。莫说你们几人,便是千军万马,也休想轻易靠近。”

季风闻言,心中一沉。他没想到,那卷竹简的获取难度,竟然如此之大。扁鹊虽然给了他稷下学宫的秘道图,但听苏代所言,那“九星楼”的防卫,恐怕远非图纸所能完全展现。

“不过……”苏代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如同老谋深算的猎人,终于等到了猎物踏入陷阱的时刻,“有老夫在,此事……倒也并非全无转机。”

“苏先生此话何意?”季风心中一动,急忙问道。

“呵呵,季小哥可知,如今这天下大势,虽然看似秦国一家独大,威压四海,但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等待着时机。”苏代慢条斯理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种洞察全局的自信,“秦王嬴政虽然雄才大略,但他推行暴政,焚书坑儒,早已失尽民心。六国遗民,无不思念故国,时刻准备着揭竿而起,光复旧土。”

“而齐国,作为东方大国,虽然在秦国的威逼利诱之下,表面臣服,但其内部,依旧保留着相当一部分反秦势力。尤其是齐王田建,其人优柔寡断,不思进取,早已引起国中许多有识之士和旧贵族的不满。他们也在暗中联络各方力量,试图……改变齐国的命运,甚至……取而代之。”

苏代看着季风,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野心”与“权谋”的光芒,如同深夜中燃烧的鬼火:“季小哥,你墨家‘兼爱非攻’的理念,固然高尚,但在如今这弱肉强食、礼崩乐坏的乱世之中,却未免有些……过于理想化,甚至……迂腐了。若想在这盘天下棋局中有所作为,若想让墨家真正地延续下去,便不能仅仅依靠那些空洞的理想和道义,更需要……合纵连横的智慧,以及……审时度势、敢于博弈的手段!”

“老夫不才,在齐国也还有几分薄面,与齐国的一些……嗯,同样不满田氏统治,又渴望有所作为的旧贵族和地方实力派,有着一些……嗯,深入的交往。”苏代的语气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诱惑与暗示,“若季小哥愿意与老夫联手,以你墨家精湛的机关之术,以及那‘炎狱之心’的潜在力量,再加上老夫在齐国的纵横之策和人脉资源,我们未尝不能……在齐国,掀起一番惊涛骇浪!搅动那潭死水,为各方势力创造机会,甚至……影响齐国未来的走向!”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般,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到那时,莫说区区一卷《太乙九宫占》,便是整个稷下学宫的秘藏,甚至……齐国的权力核心,也可能……向我们敞开大门!季小哥,你觉得……这笔交易如何?”

合纵连横!掀起惊涛骇浪!影响齐国命运!

苏代的话,如同一个个重磅炸弹,在季风的耳边接连炸响!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看似只是想与他做交易,帮助他们逃离关中的“渭水帮”帮主,竟然还怀揣着如此巨大的、足以颠覆一个国家的野心!

他这是想……利用自己,利用墨家的力量,去干涉齐国的内政,与齐国的反秦势力或野心家勾结,共同图谋齐国的政权?!

这……这与墨家“非攻”的理念,岂非彻底背道而驰?!这与那些为了个人私利而挑起战乱的诸侯,又有何区别?!

季风的心中,瞬间充满了警惕、抗拒,以及一种……被愚弄的愤怒!他原以为苏代或许能成为他们对抗秦国的潜在盟友,却没想到,对方竟是想将他们拖入另一个更加肮脏和危险的政治漩涡!

“苏先生,”季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眼神变得异常冰冷,声音也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晚辈此行齐国,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取回《太乙九宫占》,完成与扁鹊先生的约定,以救治公孙先生,并获取关于影月和‘罗网’的情报。至于齐国的内政,以及……先生您那搅动风云、合纵连横的宏图大志,晚辈……恕难从命,也……不敢苟同!”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

苏代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与……一丝冰冷的寒意,但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温和如春风:“呵呵,季小哥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老夫也只是……为小哥提供一种可能性罢了。毕竟,想要从戒备森严的‘九星楼’内取出那卷竹简,单凭你们几人之力,无异于痴人说梦。若无内应,若无……一些必要的‘助力’,恐怕你们连稷下学宫的大门都进不去。”

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悠远地望着窗外那片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渭水,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智珠在握的从容与……一丝不容置疑的压力:“合纵连横,本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是一门……生存的艺术。在这场战争中,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和……不断变化的时局。季小哥,你若想在这乱世之中保全墨家,延续传承,若想真正与秦国那样的庞然大物抗衡,便迟早……要学会这门学问,要懂得……如何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哪怕……那些力量,在道义上,并非那么完美无瑕。”

乌篷船在夜色中无声地航行,船舱内的气氛,却因为苏代这番话,而变得异常凝重和压抑。季风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心中却在激烈地天人交战。素心则担忧地看着他,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暖与力量。

一场席卷天下的外交暗战,早已在他们踏上这叶扁舟的时刻,便已悄然拉开帷幕。而他们,这些身不由己的棋子,又将在这盘波诡云谲的棋局中,扮演怎样的角色?他们的命运,又将何去何从?前方的齐国之路,又将有多少未知的凶险与……诱惑在等待着他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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