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的耳骨还在嗡嗡作响，那是反物质引擎过载时的共振余波。
他最后看到的是月球基地观测窗上蔓延的蛛网裂痕，再睁眼时，睫毛上挂着的不是冷却液冰晶，而是带着泥土腥气的露水。
“紧急供氧失效？”他下意识摸向头盔接口，指尖触到的却是粗糙的兽皮——这不是舱外航天服的材质。
周围是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树木的枝干呈现出奇异的螺旋结构，叶片边缘泛着金属般的冷光，叶脉纹路像极了电路板的铜箔走线。
手腕上的量子导航仪还在闪烁，屏幕裂痕中渗出的蓝绿色液体在落叶上晕开，形成规则的六边形图案。
残存的全息投影断断续续显示着数据：“坐标锁定：未知大陆……时间锚点：公元前31世纪……检测到高强度生物电场……”
公元前31世纪？青林的目光被树干上的刻痕吸引——那些不是自然形成的纹路，放大后能看到纳米级的基因序列图谱，其中一段与他参与破解的古人类dNA片段完全吻合。
他用指甲刮下一点树皮粉末，导航仪的物质分析仪突然启动：“检测到人工合成碱基对，含氧量31%，碳十四衰减异常……”
人工合成？青林的心跳骤然加速。这个时代的地球，不该存在基因编辑的痕迹。
一阵规律的敲击声从林间传来，不是野兽的嘶吼，更像是某种信号。青林拨开蕨类植物的叶片，看到一个身披藤甲的身影正跪在一块巨石前，手里拿着骨针在岩壁上刻画。藤甲的缝隙里露出的皮肤呈现出健康的铜色，后颈处有一个淡青色的印记，形状像片展开的树叶。
“外来者？”身影转过身，声音带着奇异的回响。他的眼睛是浅琥珀色的，瞳孔周围有一圈细密的纹路，转动时能折射出与导航仪同源的蓝光。手里的骨针不是普通兽骨，针尖镶嵌着透明的晶体，在阳光下泛着荧光。
青林注意到他腰间挂着的皮囊，里面露出几株从未见过的植物，根茎处有金属光泽的结节——那是基因融合的特征。“我是……迷路的旅人。”他故意让导航仪暴露在对方视线里，“这东西坏了，你认识吗？”
身影的目光在导航仪上停留了很久，浅琥珀色的瞳孔突然收缩：“这是‘生命记录仪’，拘留孙世尊说过，只有‘种子守护者’能使用。”他收起骨针，指了指巨石上的刻痕，“我在记录‘稻种’的生长数据，上周的基因突变更稳定了。”
拘留孙？青林的呼吸骤然停滞。佛教典籍中记载的过去七佛之一，拘留孙佛？传说他曾在世间传授“种殖之法”，难道所谓的“种殖”，竟是基因改良技术？
“拘留孙……在哪里？”
“在‘药叉城’。”身影指向密林深处，那里隐约可见一片被能量罩笼罩的建筑群，“世尊正在完善‘万灵图谱’，要让所有植物都能抵抗‘赤雾’。”他的指尖在岩壁上划出一道光痕，光痕里浮现出赤红色的雾气吞噬森林的景象，“三年前，赤雾从地心涌出，所有原生植物都枯死了，只有世尊培育的‘改良种’能活下来。”
导航仪突然发出一阵蜂鸣，屏幕上闪现出三维模型：赤红色的气溶胶正在侵蚀臭氧层，地面上的植被呈现出基因崩溃的特征，唯有被能量罩保护的区域存在绿色。模型下方标注着一行小字：“生态修复计划：拘留孙方案，启动于公元前3127年。”
他们沿着林间的轨道前行——那轨道不是人工铺设的，而是树木的根系自然缠绕形成的，木质纤维中嵌着导电的菌丝，组成天然的电路。身影自称“阿若”，是拘留孙的弟子，负责外围的基因采样。他告诉青林，那些螺旋状的树木是“信息树”，能通过根系传递数据，岩壁上的刻痕其实是基因序列的可视化记录。
穿过能量罩的瞬间，青林感觉像是穿过一层温水。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所谓的“药叉城”不是石砌的堡垒，而是由活体植物构成的建筑群——树干组成的穹顶能自动调节透光率，藤蔓编织的桥梁会随行人重量调整承重，地面覆盖着会发光的苔藓，照亮了下方流动的营养液管道。
城中的居民穿着与阿若相似的藤甲，后颈都有树叶状的印记。他们正在进行的“劳作”，实则是精密的基因实验：有人用晶体针提取花朵的基因片段，注入旁边的果实；有人将不同植物的根系对接，接口处立刻长出白色的愈合组织；甚至连孩童都在玩一种拼插游戏，用植物块茎拼出的图案，竟是dNA双螺旋结构。
“这是‘共生系统’。”阿若的声音带着自豪，“植物提供居所和食物，我们负责记录它们的基因数据，通过信息树传递给拘留孙世尊。”他指向城市中心的巨树，那树的树冠呈完美的半球形，每个叶片都是一块透明的培养皿，里面孕育着不同形态的胚胎，“那是‘母本树’，所有改良种的基因都源自它。”
青林的导航仪显示，母本树的基因序列中，包含着从藻类到裸子植物的所有遗传信息，像是一个巨型基因库。而树顶的能量场，与地球磁场的频率完全同步——这是在利用地磁场维持基因的稳定性！
城市中心的广场上，青林见到了拘留孙。
他没有神话中佛陀的庄严宝相，而是穿着由多种植物纤维编织的长袍，长袍上的花纹是活的苔藓组成的，能随周围环境变换颜色。最奇特的是他的双手，掌心布满细密的脉络，接触植物时，脉络会亮起淡绿色的光，植物的生长速度会瞬间加快。
“你的生命信号里有‘域外基因’。”拘留孙的声音直接在青林脑中响起，无需通过空气传播。他的眼睛是纯粹的绿色，像是将整片森林的生机都浓缩在其中，“但没有被赤雾污染，很奇怪。”
青林注意到他身后的石壁，上面刻着一幅巨大的星图，星图旁标注的符号，与月球基地储存的星际移民坐标完全一致。“赤雾……是什么？”
“是地心核反应的副产品。”拘留孙的手掌按在地面的苔藓上，苔藓立刻组成一幅地球剖面图，显示出地核异常活跃的区域，“板块运动导致地心裂缝，释放出的辐射杀死了所有未经过基因编辑的生物。我们正在培育能吸收辐射的‘噬能草’，一旦成功，就能关闭裂缝。”
他指向母本树顶端的花苞：“那里面封存着‘原始基因库’，包含赤雾出现前的所有植物dNA。等生态修复完成，我们会让它们重新回到自然中。”
青林突然明白“拘留孙佛”的本质——他不是神佛，而是史前文明的生态学家，所谓的“佛法”，其实是基因编辑的操作规程，“药叉城”则是地球生态的诺亚方舟。
接下来的五天，青林以“学习种殖之法”的名义，逐渐摸清了药叉城的运作机制。那些树叶状的印记是基因识别码，能让居民安全接触改良种植物；信息树的根系是天然的局域网，传输速度堪比光纤；赤雾的辐射波长在导航仪的记录中，与某种外星陨石的辐射特征完全吻合——难道三年前的灾难，是陨石撞击引发的？
第五天夜里，药叉城的警报突然响起。能量罩表面泛起红色的涟漪，信息树的叶片开始卷曲，显示出基因崩溃的征兆。
“是赤雾浓度突然升高！”阿若的藤甲突然收紧，像救生衣一样膨胀起来，“地裂缝扩大了，噬能草的吸收速度跟不上！”
青林跟着拘留孙冲向城市边缘的观测塔。塔是由空心的树干组成的，内部的汁液在管道中流动，驱动着某种液压装置。塔顶的观测仪不是金属制造的，而是巨大的晶状体，能分析赤雾的成分。
“不是自然扩散。”拘留孙看着晶状体投射的光谱图，绿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有外来基因片段，有人在人为加速赤雾的毒性！”
光谱图上的异常峰值，与青林记忆中的某种生物武器特征完全一致。
“是‘原生派’！”阿若的声音带着愤怒，“他们不相信改良种，认为我们在亵渎自然，一直在破坏我们的实验！”
原生派？青林想起那些生活在能量罩外的原始部落，他们拒绝接触任何改良种植物，身上没有树叶印记。难道这场生态灾难背后，还有人为的推动？
拘留孙突然抓起青林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按在观测仪的晶状体上：“你的导航仪里有反物质引擎的能量残留，能中和赤雾的辐射。快，用它校准噬能草的基因序列！”
青林的导航仪与晶状体接触的瞬间，屏幕上的数据流与赤雾的光谱图开始融合。他看到噬能草的基因链中有一段缺陷，导致吸收效率低下，而导航仪的反物质能量恰好能填补这段缺陷——这不是巧合，更像是某种预设的互补机制。
“输入‘γ-3’序列！”拘留孙的手掌按在青林的手背上，他的绿色脉络与导航仪的蓝光交织，“那是原始基因库里的抗旱片段，能增强噬能草的活性！”
青林的指尖在晶状体上飞速滑动，将γ-3序列嵌入噬能草的基因链。母本树顶端的花苞突然绽放，释放出无数带着荧光的种子，种子落入赤雾中，瞬间生根发芽，长成半米高的紫色小草——它们的叶片在吸收赤雾，发出滋滋的声响，接触到的赤雾立刻变成无害的白色蒸汽。
能量罩外的原生派发出惊恐的呼喊，他们的投石和箭矢在噬能草组成的屏障前纷纷落下，无法穿透。地裂缝的边缘，噬能草的根系正在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络，逐渐封堵裂缝。
当最后一缕赤雾被吸收时，天已经亮了。药叉城的居民欢呼着冲出能量罩，开始在新长出的草地上种植改良种的种子。原生派的部落远远地看着，没有再发动攻击，有几个好奇的孩子甚至捡起落在地上的种子，小心翼翼地埋进土里。
拘留孙站在母本树下，长袍上的苔藓组成了一幅完整的地球图案。他摘下一片叶片培养皿，递给青林：“这里面是‘适应基因’，能让你的身体适应任何环境。或许……对你的‘归途’有用。”
青林接过培养皿，里面的胚胎正在分裂，呈现出人类干细胞的特征。“你们……不打算重建原始生态吗？”
“自然从不是一成不变的。”拘留孙的绿色瞳孔中映出初生的朝阳，“赤雾带来了灾难，也带来了新的基因可能性。我们要做的不是回到过去，而是带着所有记忆走向未来。”他指了指那些好奇的原生派孩子，“他们会成为新的守护者，既记得原始的模样，也懂得改变的必要。”
导航仪突然发出柔和的光芒，屏幕上显示出回归倒计时。青林将培养皿塞进怀里，看着药叉城的居民和原生派孩子一起播种，突然明白拘留孙佛的“种殖之法”真正的含义——不是单纯的基因改良，而是文明与自然的共生，是记忆与创新的平衡。
“你会被记住吗？”青林问。
“会以种子的方式。”拘留孙笑了，母本树的叶片开始飘落，落在青林的肩头，“每株改良种里都有我的基因印记，每片新叶展开时，都是在讲述今天的故事。”
光芒越来越盛，青林感觉自己正在被分解成无数光点。在被时空乱流吞噬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药叉城的能量罩彻底消失，信息树的根系延伸至整个大陆，将基因数据传递到每个角落，而母本树的顶端，长出了一颗巨大的果实，里面封存着完整的地球生命图谱。
再次醒来时，青林躺在月球基地的医疗舱里。护士正在给他注射营养剂，手腕上的导航仪已被取下，换成了普通的监测设备。
“你总算醒了！”同事的声音带着哭腔，“反物质引擎失控时，你被卷入了时空乱流，我们都以为……”
青林摸了摸怀里，培养皿已经消失，但他能感觉到身体里涌动的力量，皮肤接触医疗舱的金属壁时，没有丝毫寒意。他看向实验室的屏幕，上面显示着地球的最新卫星图像，亚马逊雨林的边缘，出现了一片从未见过的紫色草地，植物样本分析显示，含有与导航仪记录相同的人工合成碱基对。
后来，青林在整理药叉城的记忆数据时，发现了一段被自动加密的音频。音频里是拘留孙的声音，用的是最古老的音节，却能被自动翻译成现代语言：
“生命的本质是传递。种子传递基因，记忆传递文明，而改变，是为了让传递永不中断。”
某个深夜，青林站在月球的观测窗前，看着地球的轮廓在太阳光下流转。
他知道，在那片紫色的草地上，或许真的有拘留孙种下的种子在生长，它们的基因里带着史前文明的记忆，也带着应对未来的智慧。
而所谓的“佛”，不过是最早明白生命传递本质的守护者。
他们的“佛法”，不是虚无的教义，而是实实在在的生存智慧，就像母本树的根系，深深扎进过去的土壤，却始终向着未来生长。
青林的个人终端突然收到一段来自地球的信号，是亚马逊雨林的植物发出的生物电信号，解码后是一组基因序列，末尾有一个树叶状的标记。
他笑了笑，关掉终端，转身走向实验室。或许有一天，人类会回到那个时代，不是作为观察者，而是作为新的种子守护者，继续书写那本永远未完的“万灵图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