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最后记得的是实验室里闪烁的蓝光。
超弦理论验证器的冷却系统发出刺耳的警报，他伸手去按紧急制动时，指尖触到的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带着潮湿泥土气息的粗糙织物。
猛地睁开眼，头顶是翻滚着紫灰色云霞的天空。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某种陌生植物的混合气味，鼻腔黏膜被呛得发疼。他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龟裂的黄土地上，身上那件印着“cERN 2024”的白大褂沾满了褐色泥点。
手腕上的原子钟还在跳动：2025年7月27日，1:37:21。但眼前的一切都在否定这个时间——三百米外的土坡上，十几个赤裸着上身的人正合力拖拽着一根足有成年人大腿粗的青铜管，他们的皮肤被烈日晒成古铜色，腰间围着麻布裙，脚踝上的铜环随着动作发出叮铃脆响。
“这是……哪里？”青林喃喃自语，扶着昏沉的额头站起来。他的目光扫过地平线，突然僵住了——远方的平原上，矗立着一座难以置信的建筑。
那是一个由无数青铜圆环嵌套而成的巨塔，底层直径至少有百米，向上层层收缩，最顶端的圆环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正反射着诡异的红光。塔身表面刻满了螺旋状的纹路，随着云层移动，那些纹路像是活物般在蠕动。
“喂！那边的人！”
粗犷的呼喊声打断了青林的震惊。三个手持石矛的壮汉朝他走来，他们的麻布裙上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为首的人额头上嵌着一块青绿色的玉石，玉石中央有个极小的三角形凹槽。
青林下意识地举起双手：“我没有恶意。”他的普通话在对方耳中似乎成了某种陌生的音节，为首的壮汉皱起眉，用一种喉音极重的语言回应着什么。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原本翻滚的紫灰色云霞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形成巨大的漩涡。巨塔顶端的红光骤然变亮，一道笔直的光束射向漩涡中心，云层瞬间被撕裂出一个黑洞。
三个壮汉立刻跪倒在地，额头紧贴着地面，嘴里发出虔诚的祈祷声。青林抬头仰望，心脏狂跳——黑洞里缓缓降下一个物体，它的形状像是被拉长的水滴，表面覆盖着银白色的鳞片，降落时没有任何声音。
水滴状物体在巨塔旁五十米处着陆，地面没有震动，甚至连灰尘都没有扬起。它的侧面滑开一道缝，露出里面泛着蓝光的通道。
从通道里走出来的“人”让青林倒吸一口凉气。
那东西有两米高，身体是由无数六边形金属片拼接而成的，头部是个光滑的椭球体，中央有一条横向的发光带，此刻正闪烁着代表审视的黄色光芒。它没有四肢，身体两侧伸出三根金属触须，触须末端分裂成更细的分支，像是章鱼的腕足。
“碳基生物，识别编号734。”毫无感情的电子音突然在青林脑海中响起，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听到声音，而是直接接收到了一段信息，“时间锚点异常，空间坐标偏差0.003光年。确认：公元前2025年7月27日凌晨一点，地球东亚板块。”
青林的瞳孔骤然收缩。公元前2025年？这意味着他不仅穿越了空间，还回到了四千多年前？可那座青铜巨塔，还有这个金属生物……怎么可能出现在青铜时代？
金属生物的发光带转向那些跪拜的人，触须轻轻抬起。青林看到为首壮汉额头上的玉石突然亮起，与金属生物的触须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祭司，”电子音再次在青林脑中响起，这次的信息带着明显的指令性，“第七周期能量收集即将开始，校准第三环相位。”
被称为祭司的壮汉连忙点头，从腰间解下一个青铜铃铛。他摇动铃铛，发出的不是清脆响声，而是一种低沉的嗡鸣。随着嗡鸣扩散，远处的青铜巨塔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那些螺旋纹路亮起金光，第三层的圆环开始缓缓转动。
青林注意到一个细节：当圆环转动时，塔身上有几处纹路的颜色与其他地方不同，呈现出更亮的银白色。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那些银白色纹路的排列方式……竟然和他实验室里超弦共振器的能量引导线路惊人地相似！
“外来者，”电子音突然转向青林，发光带变成了警告的红色，“你的生物磁场干扰了能量场稳定，离开这里。”
青林后退一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他突然意识到，这个金属生物可能不是外星人——它的语言逻辑、对能量的操控方式，都带着强烈的人工造物特征。而那座青铜巨塔，绝不是公元前2025年的人类能建造出来的。
“你们是谁？这塔是干什么用的？”青林鼓起勇气问道，他不确定对方能否理解自己的语言。
金属生物沉默了片刻，发光带闪烁着计算的蓝色。“我们是‘守望者’，”信息直接传入青林脑海，“负责维护时间锚点。此为能量收集塔，为锚点提供稳定能源。”
时间锚点？能量收集？青林的大脑飞速运转。超弦理论中有一个假说：时间并非线性流动，而是由无数锚点固定的节点构成，一旦锚点被破坏，时间线就会发生偏移。难道这个金属生物和青铜塔，是未来文明为了稳定时间线而放置在过去的装置？
就在这时，青铜巨塔顶端的红光突然变得极亮，天空中的黑洞开始旋转加速。青林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头顶传来，他的白大褂被吸得向上扬起。
“能量收集开始。”守望者的电子音毫无波澜。
青林看到那些拖拽青铜管的人纷纷放下工具，跪在地上对着巨塔磕头。他们的额头抵着地面，双手做出奇怪的手势，嘴里念着古老的祷文。随着祷文声越来越响，青林惊讶地发现，他们的身体周围竟然浮现出淡淡的白色雾气。
那些雾气像是被无形的管道引导着，缓缓飘向青铜巨塔，从塔身的缝隙中渗入。当雾气进入塔内，螺旋纹路上的金光变得更加明亮，顶端的红光也随之增强。
“那是什么？”青林指着雾气问道。
“生物能量，”守望者的回答简洁明了，“碳基生命活动产生的时空涟漪，是最稳定的锚点能源。”
青林浑身一震。生物能量？时空涟漪？这意味着这座塔正在吸收这些人的生命力来维持所谓的“时间锚点”？他猛地看向那些跪拜的人，他们的脸色在雾气离开后变得更加苍白，嘴唇干裂，眼神里却充满了狂热的虔诚。
“你们在杀害他们！”青林愤怒地喊道。
“他们是自愿的，”守望者的发光带闪烁着不解的黄色，“这是他们的使命。自第一周期起，‘献能者’就知晓自己的职责。”
第一周期？青林愣住了。这意味着这种能量收集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长到形成了一种传统，一种信仰。这些公元前2025年的人，把被抽取生命力当成了神圣的使命。
突然，青铜巨塔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第三层的圆环停止了转动，螺旋纹路上的金光开始闪烁不定。守望者的发光带瞬间变成红色，触须快速摆动起来。
“相位偏移！能量场不稳定！”守望者的电子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祭司，检查校准器！”
祭司慌忙爬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青铜圆盘。圆盘中央镶嵌着一块透明的晶体，此刻正发出杂乱的光芒。他将圆盘对准巨塔，嘴里念着更快的祷文，但圆盘上的光芒反而更加混乱。
“是因为我！”青林突然反应过来，“我的原子钟！它的时间频率和这里的能量场冲突了！”
他猛地摘下手腕上的原子钟，这是实验室特制的高精度计时器，采用量子纠缠技术保持与基准时间的同步。此刻，表盘上的数字正在疯狂跳动，发出微弱的蓝光。
守望者的触须猛地指向原子钟，发光带亮得刺眼：“高维时间信标！你是时间旅行者！”
青林握着原子钟的手开始颤抖。他终于明白了——超弦理论验证器的爆炸不仅把他送回了过去，还让他携带的原子钟成为了一个不稳定的时间信标，干扰了青铜塔的能量收集。
“关闭它！否则锚点将崩溃！”守望者的电子音变得尖锐，触须末端分裂出更多分支，对准了青林。
青林看着那些因为能量场紊乱而痛苦倒地的献能者，又看了看远处开始出现裂纹的青铜巨塔。他知道守望者说的是实话，如果时间锚点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不能让这种掠夺生命的行为继续下去。
“还有别的方法收集能量吗？”青林急促地问，大脑在飞速计算，“除了生物能量，还有什么能稳定时空涟漪？”
守望者的发光带闪烁着红色：“只有碳基生命的意识活动能产生稳定的时空涟漪，其他能量形式都会导致锚点漂移。”
“不，还有一种！”青林突然想起了超弦理论中的一个推论，“真空零点能！在绝对真空中提取的能量，它的量子波动频率与时空本身的频率一致！”
守望者沉默了，发光带变成了思考的蓝色。几秒钟后，它的触须突然指向青林手中的原子钟：“你的装置核心有零点能谐振器？”
“是的！”青林急忙点头，“它的冷却系统使用了微型零点能提取装置！虽然功率很小，但可以作为引导信号！”
守望者的发光带剧烈闪烁起来，像是在进行高速运算。青铜巨塔的震动越来越剧烈，顶端的红光开始忽明忽暗，天空中的黑洞也变得极不稳定，边缘出现了锯齿状的裂痕。
“风险系数78.3%，”守望者的电子音带着犹豫，“可能导致锚点提前崩溃，但……值得尝试。”
它的触须突然射出一道蓝光，击中了青林手中的原子钟。原子钟表面的显示屏瞬间碎裂，露出了里面复杂的电路结构。其中一块银白色的菱形晶体开始发出幽幽的绿光。
“引导程序启动，”守望者的触须指向青铜巨塔，“祭司，调整所有环相位至逆向谐振模式！”
祭司虽然一脸茫然，但还是立刻摇动铃铛。青铜巨塔的轰鸣变得更加低沉，所有的螺旋纹路同时亮起绿光，那些圆环开始反向转动。
青林感到手中的原子钟越来越烫，那块菱形晶体的绿光越来越亮。他按照守望者传入脑海的指令，将原子钟对准青铜巨塔的顶端。
“释放零点能信号！”
青林按下了原子钟侧面一个隐藏的紧急按钮。菱形晶体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一道绿色光束直冲天际，精准地射入青铜巨塔顶端的圆环。
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
青铜巨塔的震动停止了，天空中的黑洞不再旋转，那些红色光芒像是被绿色光束中和，渐渐变成了柔和的白光。守望者的发光带变成了代表稳定的蓝色，触须轻轻摆动，像是在引导着什么。
青林看到，从青铜巨塔的每一道缝隙中，开始渗出银白色的雾气——那不是生物能量，而是纯粹的、带着冰冷质感的真空零点能。这些能量顺着螺旋纹路流动，在塔顶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光球，缓缓升入黑洞，填补了那些锯齿状的裂痕。
“锚点稳定，”守望者的电子音恢复了平静，“能量转换效率89.7%，可持续供应三个周期。”
青林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他看着那些逐渐苏醒的献能者，他们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多了几分生气。远处的祭司跪倒在地，对着光球磕了三个头，这次的祷文里，似乎少了几分狂热，多了几分解脱。
“外来者，”守望者转向青林，发光带变成了温和的黄色，“你的介入改变了能量收集模式，但也暴露了锚点的位置。按照时间管理条例，我必须清除你的记忆。”
青林的心一沉：“我能回去吗？回到我自己的时间？”
“你的时间锚点坐标已记录，”守望者的触须指向天空，黑洞正在缓缓闭合，“能量场稳定后，我可以为你打开时空通道。但你将忘记这里的一切。”
青林沉默了。他看着那座依旧矗立的青铜巨塔，看着那些开始收拾工具的古人，看着这个既原始又超前的公元前2025年。他不想忘记这一切——那些用生命供奉信仰的人，那个来自未来的守望者，这座跨越时空的能量塔。
“等等，”青林突然想起了什么，“如果你们一直在这里收集能量，为什么历史上没有任何记载？这座塔后来去哪了？”
守望者的发光带闪烁了一下：“锚点任务完成后，所有装置将自动沉入地核，抹除存在痕迹。公元前1800年，最后一个周期结束，这里会变回普通的平原。”
公元前1800年……青林在心里计算着时间。那正是夏朝初期，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建立的时期。或许，那些关于大禹治水、启建夏朝的传说里，隐藏着青铜巨塔最后的影子？
“记忆清除准备。”守望者的触须发出了柔和的白光。
青林闭上眼睛，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正在被银白色能量笼罩的天空。他想起了实验室里的超弦理论验证器，想起了那个关于时间非线性的假说。或许，时间从来就不是一条直线，而是由无数个像这样的锚点连接而成的网络，过去与未来，早已在某个节点相遇。
白光笼罩了他的意识。
……
“青林博士！青林博士！”
急促的呼喊声将青林从混沌中唤醒。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实验室的地板上，超弦理论验证器的警报声依旧在响，冷却系统的指示灯闪烁着红色。
“您没事吧？刚才的能量过载太可怕了！”助手焦急地扶他起来。
青林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看向手腕——原子钟显示：2025年7月27日，2:39:05。距离他“离开”，只过了不到两分钟。
“我……没事。”青林喃喃自语，心里却空落落的，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走到验证器前，屏幕上显示着能量过载的记录。在混乱的数据流中，有一行异常的记录格外醒目：
“检测到未知时空涟漪，频率与真空零点能谐振，持续时间118秒，来源：地球东亚板块，时间坐标公元前2025年7月27日凌晨一点。”
青林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快步走到电脑前，调出了中国古代青铜器的数据库。在一堆夏代早期的青铜碎片图片中，他找到了一块刻着螺旋纹路的残片，残片的角落里，有一个极小的三角形凹槽，与记忆深处某个额头嵌着玉石的祭司重叠在一起。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键盘上，青林的指尖在“公元前2025年”这个日期上停顿了片刻。他突然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某个被遗忘的约定。
或许，有些记忆不需要被记住，只需要在时间的长河里，留下一道淡淡的涟漪。就像那座沉入地核的青铜塔，就像那个在公元前2025年的7月26日，改变了能量收集方式的陌生来客。
青林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验证器的重启按钮。蓝光再次亮起，这一次，他仿佛在那片光芒中，看到了无数个闪烁的锚点，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编织成一张跨越时空的网。而他，只是这张网上，偶然掉落的一粒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