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慎为扶着冰冷潮湿的通道墙壁，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灼烧般的恶心感和喉咙的刺痛。头盔内部循环系统正在努力清洁呕吐残留的荧光粘液，但那刺鼻的酸腐味和心理阴影挥之不去。叶凯沉默地站在一旁，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仿佛要把那只储存工蚁从阴影里揪出来碎尸万段。
“碎片”的意念带着小心翼翼的困惑再次传来：
**“能量…流失…需…补充…其他…方式…？”**
祂显然被顾慎为剧烈的排斥反应吓到了，暂时放弃了提供“高效能量球”的尝试。
“水…”顾慎为虚弱地在精神层面回应，声音沙哑，“我们需要…干净的水…” 饥饿可以忍，但脱水会更快要命。
**“水…流动…生命…”** “碎片”的意念似乎理解了这个更基础的需求。片刻后，一条新的路径指引出现在顾慎为和叶凯的意识中，指向标本室西北方一个被标记为“冷凝循环节点”的区域。
带着满腹的恶心和对“碎片”品味的深刻怀疑，两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和沉重的矿化材料，返回了标本室。林微看到他们苍白的脸色和顾慎为头盔内残留的污迹，立刻猜到了几分，同情中带着一丝后怕——幸好她留下来照顾队长，逃过一劫。
放下沉重的材料，顾慎为感觉骨架都要散了。叶凯则立刻开始检查武器和装甲的能量，为下一次行动做准备。
“队长怎么样？”顾慎为哑着嗓子问，走到隔间。
林微正用一块浸湿了（用昨天找到的少量冷凝水）的生物纤维布，小心地擦拭队长干裂的嘴唇。“还是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点点。”她忧心忡忡，“没有医疗设备，我只能做最基本的护理。他需要水，需要营养…” 她没敢提“碎片”提供的“营养”是什么。
“我们这就去找水。”顾慎为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部。
这次的目标很近。在“碎片”柔和白光的指引下，他们穿过几条短促的支路，很快抵达了一个相对开阔的腔室。这里的气温明显低了好几度，空气潮湿冰冷。腔室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粗细不一的乳白色生物管道盘绕而成的**塔状结构**。塔身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不断汇聚、滴落，在塔底一个同样由生物组织构成的、光滑的浅池中积起一汪清澈见底的**液体**。液体散发出淡淡的、类似臭氧的清新气息。
“冷凝塔？”顾慎为看着那不断滴落的水珠，心中稍安。这看起来像是某种自然或人工的冷凝装置，收集空气中的水分。池水清澈，至少视觉上比那“果冻球”让人放心多了。
叶凯拿出一个简易的水质检测棒，小心地探入池中。检测棒亮起代表“低矿物含量”、“无常见微生物污染”、“弱碱性”的绿色指示灯。
“初步安全。”叶凯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他拿出折叠水袋，开始小心翼翼地灌水。
顾慎为也松了口气，拿出自己的水袋。看着清澈的水流注入袋中，他干渴的喉咙仿佛已经感受到了清凉。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冷凝塔基座附近的一些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堆…**堆叠物**。
走近几步，顾慎为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岩石，也不是废弃材料！那是…**甲壳**！属于蚁人的、形态各异的、**被剥离下来的甲壳**！
这些甲壳大多残破不堪，边缘有整齐或撕裂的痕迹，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呈现出灰败的质感。它们被随意地堆放在冷凝塔的根部，如同某种…**废弃物**？一些甲壳上甚至还粘连着少量干涸的、深褐色的组织残留。更令人不适的是，在甲壳堆的缝隙间，散落着一些细小的、白色的、如同米粒般的**虫卵**（或是某种孢子？），以及一些缓慢蠕动着的、形态简单的**清洁类微型生物**，它们正在啃食甲壳上残留的最后一点有机质。
一股寒意顺着顾慎为的脊椎爬升。他想起了标本室里的那些“展品”…那些被改造、被凝固的生命形态。
“碎片”的意念适时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陈述事实般的平静：
**“蜕…旧…新生…物质…循环…水…洁净…源自…生命…回归…”**
意念中传递着清晰的图景：
* 蚁人在成长或进化到特定阶段，需要进行**蜕壳**，如同地球上的节肢动物。
* 这些被蜕下的、富含几丁质和残留生物质的旧壳，被运送到这个“节点”。
* 冷凝塔的低温环境加速了旧壳的分解和物质的惰性化。
* 分解过程中释放的微量水分和矿物质，被冷凝塔高效地捕获、纯化，汇聚成池。
* 残余的、彻底惰性化的甲壳物质，则成为清洁生物的食物或最终被分解融入蚁穴的“大地”。
真相如同冰水，浇灭了顾慎为刚刚升起的一丝对清水的渴望。
他们即将灌入水袋的、清澈的、检测“安全”的水…其源头，是无数蚁人蜕下的旧壳在分解过程中释放出的**生命残余**！是死亡与新生循环中析出的**冷凝精华**！
顾慎为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看着水袋里晃动的清澈液体，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他仿佛能看到无数灰败的甲壳在阴暗角落里缓慢分解，释放出看不见的“水汽”，最终汇聚成眼前这一池…“洁净”的水。
叶凯灌水的动作也停顿了一秒。他盯着检测棒上稳定的绿灯，又看了看那堆令人不适的甲壳废弃物，眉头紧锁。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水袋灌满，封好口。生存的法则压倒了生理的厌恶。
“碎片”的意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理解**？或许祂从之前的食物事件中学到了一点。
**“水…本质…循环…无垢…生命…皆…此道…”**
顾慎为苦笑。是啊，在宇宙的尺度上，哪一滴水不是经历了亿万年的循环，未曾与死亡和分解相伴？只是在地球上，这个过程被时间、空间和生态系统层层过滤、美化了。在这里，在这个冰冷高效的蚁穴生态里，循环的残酷本质被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将水袋灌满。干渴的喉咙像火烧一样。他拧紧袋口，将水袋挂回腰间。那沉甸甸的重量，此刻感觉格外复杂。
回去的路上，气氛更加沉默。叶凯依旧警惕，但眼神深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顾慎为则感觉自己的精神烙印在靠近那些废弃甲壳时，似乎传来一丝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共鸣**？是烙印在感应那些逝去的蚁人个体残留的、早已消散的意识碎片吗？
回到标本室，林微看到他们带回的清水，眼中露出欣喜。她立刻倒出一些，用干净的布沾湿，继续给队长擦拭。
“水没问题吧？”林微看到顾慎为复杂的脸色，小心地问。
顾慎为看着林微手中那块湿润的布，看着清水浸润队长干裂的嘴唇，最终只是疲惫地摇摇头：“检测安全…喝吧。” 他无法说出真相，尤其是在队长需要它的时候。他拿出自己的水袋，拧开，看着里面清澈的液体。生存的本能最终压倒了翻腾的恶心感。他闭上眼睛，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微甜、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生命循环深处的…**空旷感**。
水滑入喉咙，缓解了干渴，却也在精神上留下了一道新的、关于生命与物质本质的冰冷印记。
标本室内，柔和的白光依旧流淌。队长在清水的滋润下，似乎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林微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安慰。
叶凯靠墙坐下，拿出自己的水袋，没有犹豫，大口喝了起来，眼神锐利地扫过穹顶那片阴影——那里，一丝幽蓝脉络的微光，似乎比昨天…**更亮**了一些。
这七天，每一份“日常”的补给，似乎都在挑战着他们认知的底线。而蚁穴深处，失去统一意志后的混乱，似乎正在孕育着新的、未知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