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是在一阵熟悉的、带着草药清香的温暖气息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躺在暖玉生烟阁的灵液池边,身上盖着柔软的薄毯。
阳光(或许是墟境模拟的)透过氤氲的灵雾,洒下斑驳的光点。
身体的剧痛和疲惫感已经消散大半,内息运转顺畅,甚至比之前更加圆融浑厚。
涅盘魂祭外围的守护,虽然耗尽了他的心力,却也如同一次极限的淬炼,让他的药灵之力与神魂都得到了不小的裨益。
但他顾不上体会自身的变化,猛地坐起身,目光急切地扫视四周。
“林公子,你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是那位气质温婉的三长老,她正坐在不远处的一个蒲团上调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气息平稳了许多。“感觉如何?”
“三长老,”林晏急忙问道,“阿辞……苏辞她怎么样了?魂祭成功了吗?”
三长老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点了点头:“魂祭很成功。小姐的魂基已然重塑,凤凰符文稳固,魂火旺盛,已无性命之忧。”
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瞬间涌遍林晏全身,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在胸口的所有担忧与恐惧都吐出去。
“太好了……太好了……”他喃喃着,声音带着哽咽,“她现在在哪里?我能去看看她吗?”
三长老的笑容微微收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小姐在神树下的静室休养。她……昨日便已苏醒。只是……”
林晏的心猛地一提:“只是什么?”
三长老轻叹一声:“涅盘魂祭,逆转生死,终究是逆天而行,有其代价。小姐的灵魂虽得以保全重塑,但……部分记忆似乎受到了冲击,变得……有些混乱和缺失。”
记忆缺失?
林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怔怔地看着三长老,声音干涩:“缺失……是什么意思?她……不记得我了?”
“并非完全如此。”三长老斟酌着用词,“更像是一场大梦初醒,许多细节变得模糊。她记得自己的身份,记得栖凤墟,记得大长老和我们这些长老,也记得……玄冥教是敌人。但对于近期的一些经历,尤其是离开栖凤墟后发生的事情,记忆十分零碎,仿佛隔着一层迷雾。”
她看着林晏瞬间苍白的脸,补充道:“大长老说,这只是暂时的。灵魂重塑初期的正常现象,随着魂力彻底稳固,大部分记忆应该会逐渐恢复。但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些熟悉的引子。”
林晏沉默了。
他想起云堇之前提及魂祭风险时,那句“可能失去部分记忆,甚至性情大变”。
当时只觉得只要能救活她,其他都不重要。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那种即将被挚爱遗忘的恐慌与刺痛,依旧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站起身,对三长老行了一礼:“多谢三长老告知。我……想去看看她。”
三长老理解地点点头:“去吧。她在神树东侧的‘听风轩’。记住,给她一些时间,也给你自己一些时间。”
林晏再次道谢,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暖玉生烟阁。
中央溶洞内,那棵金红神树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枝叶舒展,光华流转。
不少族人脸上也重新露出了笑容,显然苏辞脱离危险的消息已经传开。
他按照指示,来到神树东侧。
这里有一排倚着岩壁修建的精致雅舍,其中一间的窗外正对着一小片流淌着潺潺溪水的竹林,门楣上挂着“听风轩”的牌匾。
林晏在门口停下脚步,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袍,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轻轻叩响了房门。
“请进。”一个清悦、却带着一丝淡淡疏离感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是苏辞的声音!林晏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推门而入。
屋内陈设素雅,苏辞正临窗而坐,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衣裙,未施粉黛,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
她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侧脸在透窗而入的光线下,显得宁静而美好。
眉心的凤凰符文清晰而稳定,周身气息圆融内敛,比之前更添了几分深不可测的韵味。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林晏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熟悉的温度与依赖。
苏辞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有片刻的茫然,随即浮现出一丝礼貌而略带探究的意味。
她微微蹙了蹙眉,似乎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最终却化为一丝歉意浅浅的微笑。
“你是……林晏公子?”她开口,声音温和,却像隔着一段无形的距离,“三长老方才来看过我,提及是你一路护持我返回族内,并在魂祭时倾力相助。苏辞在此,多谢林公子救命之恩。”
她站起身,对着林晏,盈盈行了一礼。
姿态优雅,无可挑剔,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林晏的心脏最深处。
她记得他的名字,记得他是“救命恩人”,却用着对待陌生贵客的、礼貌而疏离的语气。
那曾经生死与共的默契,那黑暗中相互依偎的温暖,那无数次险境中毫不犹豫的信任与扶持……难道真的都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堡,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了吗?
林晏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酸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苏辞,胸口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林公子?”苏辞见他久久不语,神色似乎有些痛苦,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轻声唤道。
林晏猛地回过神,强行扯出一个极其艰难的笑容,声音沙哑得厉害:“不……不必言谢。你……你没事就好。”
他顿了顿,几乎是本能地,从怀中取出了那枚苏辞在出发前送给他的、折叠精巧的赤红色“传讯火雀”,递了过去,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期盼:“这个……还给你。”
苏辞的目光落在那只栩栩如生的纸雀上,眼中再次掠过一丝迷茫。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纸雀,一股极其微弱的、同源的血脉悸动传来,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与心安,但相关的记忆却依旧是一片空白。
她接过纸雀,握在掌心,那股微弱的暖意似乎驱散了一些莫名的空洞感。
她抬起头,看着林晏那双深藏着痛苦却努力维持平静的眼睛,心中没来由地一软,轻声道:“很精巧……谢谢。”
她收下了,却不再记得赠送它的缘由。
最后一丝侥幸如同泡沫般破裂。林晏清楚地知道,他熟悉的那个会对他笑、对他哭、会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阿辞,暂时……不在了。
他低下头,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低声道:“你刚刚苏醒,还需要静养,我就不打扰了。若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说完,他几乎是逃了似的,转身匆匆离开了听风轩。
在他转身的刹那,苏辞握着那枚依旧带着林晏体温的传讯火雀,望着他仓促离去的、透着落寞与伤痛的背影,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心底某个角落,传来一阵细微的、莫名的抽痛。
她不明白这痛楚从何而来,只是下意识地,将掌心的纸雀握得更紧了一些。
窗外,竹叶沙沙作响。
阳光依旧温暖,却仿佛再也照不进某些人的心底。
遗忘,有时比死亡更残忍。
而希望,或许就藏在那枚小小的、承载过彼此心意的纸雀,以及那莫名的心痛之中,等待着被重新唤醒的契机。
林晏走在溶洞的光影里,背影挺拔却难掩孤寂。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他可能需要像最初相识那样,重新走向她,靠近她。
无论她是否记得。
只要她安好,他便有足够的耐心和勇气,等待迷雾散尽,微光重燃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