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表的指针停在九点十七分，陈御风的手还悬在紧急冷却终止键上方。屏幕上的降温曲线终于被强行拉回预设轨道，合金外壳温度缓慢回升，应力值重新进入安全区间。他没有松手，直到系统确认指令已执行，才缓缓收力。
主控屏静默着，不再弹出异常提示。但那帧老式歼击机解体的画面，仍烙在他瞳孔深处。
周子豪靠在操作椅上，呼吸微弱，嘴唇干裂。他喃喃了一句什么，声音太轻，没传到陈御风耳中。只有最后几个字断续飘出：“……改写结局。”
门锁轻响。
沈昭华走了进来。她的香槟色西装肩头微湿，像是刚从晨雾中穿行而来。脚步很轻，却让整个实验室的空气都沉了一度。她目光扫过熔炉、控制台、冷却中的合金块，最后落在陈御风身上。两人对视一秒，她没问发生了什么，只是走近实验台，左手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轻轻触碰台面。
一道扇形光斑自戒面投射而出，无声激活了隐藏模块。全息影像浮现，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重放——1996年某型国产战机高空试飞记录，编号0723，尾翼在巡航状态下突然断裂，机体失控翻滚，最终坠入山林。
陈御风盯着那架飞机，喉结动了一下。
“我一直不敢看。”沈昭华的声音极轻，却像刀锋划过金属，“可今天，我必须让它重见天日。”
她指尖划过空中投影，将画面定格在尾翼断裂瞬间。断裂截面被自动放大，显微级扫描图层逐层展开。边缘呈锯齿状，晶界结构紊乱，局部区域出现明显脆性断裂特征。
“这不是疲劳断裂。”她说，“是材料本身的问题。”
周子豪挣扎着撑起身体，强睁双眼。他调出元素分析界面，输入指令。屏幕上并列显示两份数据：一份来自1996年残骸样本扫描（档案代号Sh-96），另一份是本次破获的掺镁稀土原料检测报告。
两条镁含量曲线几乎完全重合。
“十二年前……他们就在合金里掺了镁。”周子豪声音沙哑，“而且不是偶然，是系统性掺杂。”
沈昭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泪水已在眼眶打转，却始终未落。她手指颤抖地滑动投影，将断裂截面与当前新型合金的微观结构进行对比。一边是脆弱易碎的晶界网络，一边是均匀致密的纳米强化层。
“我父亲那天本不该起飞。”她低声说，“当天早上，他发现航材库送来的尾翼支架有批次编号异常，要求复检。但总工说工期不能拖，签字放行了。”
她顿了顿，声音开始发颤：“他说，‘小问题，不影响飞行’。”
陈御风站在原地，拳头慢慢攥紧。
“后来调查组认定是设计冗余不足。”沈昭华苦笑，“可没人去查材料成分。残骸样本被归档封存，连军方都没能调阅。直到三年前，我在家族旧档案室角落找到这份备份。”
她抬起手，翡翠戒指折射出七彩光晕，一滴泪水终于落下，正好砸在戒面上，溅开成细小水珠。
“他不是死于技术失败。”她的声音骤然清晰，带着压抑多年的痛楚，“他是死于明知故犯的背叛。”
实验室陷入短暂寂静。只有冷却系统低频运转的声音，和熔炉内部金属缓慢收缩的轻微鸣响。
陈御风转身走向熔炉核心舱段。他戴上耐高温手套，打开冷却舱门。一块泛着哑光金属质感的合金块静静躺在托盘上，表面刻着编号“cYF-NL01”。这是刚刚完成最后一次淬火的成品，加了纳米强化层，抗脆化能力提升470%。
他取下合金块，走到沈昭华面前。
她抬头看他，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不再躲闪。
陈御风将合金块轻轻放入她摊开的掌心。
金属触感冰凉，重量沉实。
“这次的合金，”他说，“没有 shortcuts，没有妥协。每一道工序都有记录，每一次检测都有留样。它不会在高空突然断裂，也不会因杂质提前老化。”
沈昭华低头看着手中的金属块，指尖缓缓抚过表面编号。她忽然笑了，笑中带泪。
“你知道吗？”她声音很轻，“我小时候最怕坐飞机。每次起飞，我都觉得下一秒就会听见爆炸声。可现在……我居然想亲自把它装上去。”
陈御风没说话，只是点头。
窗外，晨光初透。首台装配该合金的航发样机正在组装平台上缓缓升起，机械臂吊起核心舱段，精准对接进机身框架。远处机场跑道上，一架民航客机正滑行起飞，引擎轰鸣穿透玻璃幕墙，震动实验台边缘的一支签字笔。
笔尖在图纸上划出一道细长的线，像一道未完成的公式。
周子豪靠在操作椅边，眼镜片蒙着水雾，手里还握着温度记录仪。他望着主控屏上稳定运行的数据流，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沈昭华将合金块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发白。她抬头望向窗外，样机轮廓在晨光中逐渐清晰，如同即将展翅的鹰。
“我们铺的这条路，”她低声说，“是不是也能让他们……少死一些人？”
陈御风看着她，又看向窗外那台正在成型的发动机。
“不只是少死。”他说，“是要让所有仰望天空的人，都能安全落地。”
沈昭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泪光已散，只剩下坚定。
她将合金块贴在胸口，像抱着某种失而复得的信物。
此时，主控屏角落弹出一条提示：【离线备份节点检测到物理接入痕迹，最后一次访问时间为四小时前，Ip地址无法追踪】。
陈御风目光一凝。
他快步走向服务器柜，拉开通风口挡板。一根光纤接口残留端口内，外皮有细微磨损，像是被人匆忙拔出时刮伤。
他取出证物袋，正要封装，忽然发现光纤末端沾着一点暗红色粉末。
他用镊子夹起，放入检测仪。
三秒后，结果跳出：【含铁氧化物颗粒，混合微量镁硅酸盐，成分与1996年事故现场土壤样本匹配度98.7%】。
陈御风抬头，视线穿过实验室玻璃，落在东侧维修通道的门缝上。
门缝底下，有一道新鲜的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