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郊，地下指挥中心。
那两艘承载着人类最后希望的突击舰，已经在全息星图上，变成了两个几乎快要看不见的，微弱的光点。它们正一前一后，踉跄着，冲向太阳系那片冰冷孤寂的边疆。
指挥中心里的空气，比之前更加压抑。如果说之前是面对强敌的绝望，那么现在，就是一种把命运交托出去之后，无能为力的等待。每一秒钟，都像在被钝刀子割肉。
大部分的将官和参谋，都被赵红妆打发去执行各自的任务了。偌大的指挥中心，此刻显得有些空旷。
苏映雪站在主控台边，看着屏幕上那两个渐行渐远的光点，好看的眉头一直紧锁着。她的指尖在冰凉的控制台上，无意识地划过来，划过去。
赵红妆则抱着双臂，笔直地站在星图的另一侧，脸上的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她在消化慕容燕和上泉樱那场疯狂的远征所带来的冲击，也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只有孙二狗，从头到尾，都没有多看一眼那张巨大的星图。
他背着手，站在一幅巨大的，实时滚动的地球全息投影面前。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云层，穿透大陆架，一路向下，凝视着那颗行星滚烫的，无人能及的核心。
他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从密室里带出来的，奇异的弧度。
“怎么了？”苏映雪终于忍不住，挪动脚步，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一片蔚蓝和旋转的云图，“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看这个。你在…看什么？”
孙二狗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玩味，又有一丝了然。那双异色的眸子里，光芒流转，仿佛刚刚发现了一个藏得极深，又极其有趣的秘密。
“没什么。”他收回目光，转头看着苏映雪，那眼神里的热度，让苏映雪的心跳漏了一拍，“只是觉得，我们脚下这颗球，比想象中…要藏着更多东西。”
“藏着东西？”苏映雪有些不解。
就在这时，主控台的通讯频道，突然亮起一道猩红的警示。
“滴…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打破了指挥中心的沉闷。
“是最高加密等级的‘蝰蛇’信道！”一名负责通讯的值班员，声音都有些打颤，“来自…金三角地区！”
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提了起来。
“接进来。”赵红妆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空气中，无数数据流凭空涌现，迅速交织。但出现的，并非坤莎那妖娆的身影，而是一个不断旋转的，复杂的金色眼镜蛇图腾。
潘多拉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同时在指挥中心里回响。
“接收到来自坤莎女士的最高权限情报。情报经过‘三重奏’协议加密，正在尝试破解…破解完成。”
“情报内容为高密度数据流，包含音频、视频及文本证据。是否进行可视化呈现？”
“呈现。”孙二狗淡淡地开口，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话音刚落，主控台前方的巨大全息屏幕上，画面一闪。
出现的第一幕，是一间充满了后现代科技感的秘密会议室。会议桌是纯黑色的曜石材质，周围坐着十几个穿着笔挺西装，气息沉凝的白人男性。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傲慢。
画面下方，潘多拉用冰冷的字体标注出信息：“来源：美利坚，‘自由神盾局’，最高理事会。”
“自由神盾局？”赵红妆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这是什么组织？我只知道尼克·弗瑞的神盾局。”
“根据情报附加数据显示，‘自由神盾局’是隐藏在神盾局之下的，一个更深，更古老的组织。由北美最顶尖的十三家族联合掌控。神盾局，只是他们放在台面上的一个工具。”潘多拉的声音，依旧毫无起伏，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屏幕上，会议在继续。一个坐在主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鹰钩鼻的老者，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了。
“‘盘古’舰队的命令，表面上，我们要百分之百遵从。所有该上交的物资，该派遣的人员，一份都不能少。样子，必须做足。”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毒蛇般的冷光，“所有最核心的技术，特别是‘利刃’级突击舰的引擎蓝图，以及我们最新研发出的‘赫淮斯托斯’高密度合金配方，必须全部截留。”
“同时，立刻启动‘方舟’计划。我们在落基山脉和内华达沙漠地下的十七座秘密基地，必须在七十二小时内，全部进入最高级别的封锁状态。我们要保证，就算地球被那群虫子啃光了，美利坚的文明火种，依旧能延续下去。”
画面切换。
这一次，是尼克·弗瑞。他被软禁在一间纯白色的房间里，对着一个隐藏的摄像头，用摩斯电码，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自己的眼皮。
潘多拉将他的眼皮动作，翻译成了文字，投射在屏幕上。
“他们疯了…自由神盾局已经完全接管了一切…他们的逻辑是，让东方那条龙，去和天外的蝗虫拼个两败俱伤…然后，他们出来收拾残局，建立一个…真正由美利坚主导的，‘自由’的全球新秩序…”
看到这里，赵红妆的胸膛，已经开始剧烈地起伏。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自己的掌心，渗出了血丝。
这已经不是阳奉阴违了。
这是背叛！是在人类文明生死存亡的关头，从背后捅过来的，最恶毒的一刀！
然而，更让她怒火攻心的一幕，还在后面。
画面再次切换，变成了一张东南亚的军事地图。无数红色的箭头，从四面八方，指向了地图中央的，那一块毫不起眼的三角地带。
金三角。
还是那个鹰钩鼻老者的声音，在会议室里阴冷地回响。
“那条华夏龙的根基，就在金三角。那里是他的龙巢。他所有的产业，他最早的那批手下，他最在乎的那些女人，大部分都在那里。”
“我已经授意，让那些跟我们穿一条裤子的东南亚国家，以‘清剿毒枭，维护地区稳定’为名义，对金三角地区，进行最全面的军事和经济封锁。舰队，会切断那里的海路；空军，会设立禁飞区；陆军，会在边境线上，陈兵百万。”
“他不是要当救世主吗？很好。我倒要看看，当他的老巢起火，当他的女人们哭着向他求救的时候，他还能不能那么从容地，坐在那个所谓的‘联盟总指挥’的位置上！”
老者的脸上，露出一抹残忍而智珠在握的笑容。
“围困龙巢，这步棋，可以极大地牵制他的精力。让他首尾不能相顾。这，才是我们为这个世界，做出的，最大的‘贡献’。”
嗡…
赵红妆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像是有一根弦，彻底崩断了。
一股难以抑制的，狂暴的怒火，从她的胸腔里，直冲天灵盖。
“混蛋！这群该死的混蛋！”她终于忍不住，一拳狠狠地砸在身前的合金控制台上，整个控制台都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屏幕闪烁了几下。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在这种时候，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
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被人从背后捅了刀子，而且还是在最关键时刻被最信任的人捅了刀子的，极致的愤怒和失望。
指挥中心里，剩下那几个值班的将官和技术人员，也都一个个面色惨白，手脚冰凉。
完了…
外有牧者虎视眈眈，内有盟友釜底抽薪。
这仗，还怎么打？
人类，真的要亡在自己人手里了吗？
整个指挥中心，被一种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刺骨的绝望，彻底淹没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背叛，打得晕头转向，只有苏映雪，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这背后更深层的东西。
“他们的逻辑…其实很清晰。”苏映雪的声音，有些沙哑，“在他们看来，你和牧者，都是非人哉的，无法掌控的强大力量。都是威胁。他们没有能力同时对抗两个威胁，所以，就选择了最卑劣，但从他们自己的角度看，又最‘理性’的策略…坐山观虎斗。”
她转过头，看向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的孙二狗。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下意识地，汇聚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上。
他，才是所有事件的中心。
孙二狗，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个鹰钩鼻老者得意的笑脸。
他没有愤怒，没有咆哮。
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良久。
他突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声很低，很轻，像是一阵微风，拂过死寂的指挥中心。
可听到这笑声的每一个人，都莫名地，感觉后颈的汗毛，一根根地倒竖了起来。
那不是开心的笑，也不是无奈的笑。
那是一种…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又极其可悲的猎物时，发出的，带着一丝怜悯的，冰冷的笑。
他缓缓转过身，没有再看屏幕上的任何情报。
他的目光，扫过愤怒到浑身发抖的赵红妆，扫过忧心忡忡的苏映雪，扫过那些脸上写满绝望的将官。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赵红妆的脸上。
“看来…”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滚动。
“有人觉得，我的脾气，太好了。”
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扩大了一丝，那抹冰冷的意味，也愈发浓郁。
“是时候…杀只鸡，给猴看看了。”
话音落下，指挥中心里，落针可闻。
赵红妆脸上的滔天怒火，瞬间凝固了。她张了张嘴，看着孙二狗那双平静得可怕的，一紫一黑的异色瞳孔，一股比愤怒更加强烈的，名为“战栗”的情绪，从她的心底，狂涌而出。
她抹了一把嘴角不知何时渗出的血迹，看着眼前的男人，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那只应该被杀掉的“鸡”，是谁？
那群等着被震慑的“猴”，又是谁？
一个疯狂的，但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炸开。
她忽然觉得，那远在太阳系边缘，正在建造空间道标的八千艘牧者战舰，似乎…都不是眼前最紧急，最恐怖的威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