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婷于无声处做出的抉择，如同在寂静的深潭下悄然改变的水流方向，尚未在表面激起任何涟漪。然而，在她那被无形监控的别院之外，林家这部庞大而精密的机器，已然按照既定程序，冷酷地开始了针对“哲牛”的初步施压。风暴来临前，并非总是电闪雷鸣，有时，只是天际线尽头那一抹不断堆积、缓慢推移的铅灰色云墙，以及空气中骤然增加的、带着土腥气的沉闷压力。
第一个感受到这沉闷压力的，是负责商务拓展的苏小蕊。
她正与国内一家顶尖的汽车制造集团，就其“手感模型”技术应用于高端汽车内饰精密装配培训系统，进行最后的细节磋商。前期沟通极其顺利，对方技术总监对“哲牛”的方案赞不绝口，合同草案已基本敲定，只待双方法务走完最后流程便可签署。这将是“哲牛”技术从特定精密制造领域，迈向更广阔工业应用场景的关键一步，意义重大。
然而，就在预定签约日期的前一天下午，苏小蕊接到了对方项目经理打来的电话。对方的语气不再是以往的热络与期待，而是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近乎刻板的疏离。
“苏总，非常抱歉通知您，”对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听不出太多情绪，“关于我们之前的合作项目，集团总部刚刚下达了新的指示，要求对所有非核心供应商的合作进行一轮‘全面的、额外的战略性风险评估’。因此，原定的签约仪式需要……无限期推迟。”
“无限期推迟？”苏小蕊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白，但她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李经理，我们前期的技术验证和商务条款不是都已经通过了吗？是评估流程上遇到了什么具体问题？我们可以积极配合……”
“抱歉，苏总，这是总部的统一决策，我们层面也不清楚具体细节。”对方打断了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回避，“评估周期暂时无法确定，有进一步消息，我们会再联系您。” 说完，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苏小蕊僵在原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不是正常的商业流程！所谓“战略性风险评估”，往往是对手施加影响或自身出现重大变故时，企业用于暂停合作的惯用托词！
几乎在同一时间，她的工作邮箱弹出了另一封邮件，来自另一家已达成初步合作意向、专注于高端医疗器械维修培训的机构。邮件内容更为简洁直接，声称因“内部业务方向调整”，单方面终止了与“哲牛”的后续合作洽谈。
两个至关重要的潜在合作，在几乎同一时间、以近乎相同的方式戛然而止！这绝不是巧合！
就在苏小蕊试图厘清头绪，准备向王哲汇报这一异常情况时，负责市场舆情的实习生有些慌张地敲开了她的门。
“苏……苏总，您快看看这个！”实习生将平板电脑递到她面前，屏幕上显示着几家在科技圈内颇有影响力的自媒体账号和行业论坛页面。
几篇标题看似客观中立的文章被放置在醒目位置：《热潮下的冷思考：记忆捕捉技术的伦理红线在哪里？》、《当你的“手感”被量化，数据主权归属何方？》、《专家提醒：警惕前沿科技背后的“黑箱”风险》。文章没有直接点名“哲牛”，但通篇引用的技术描述、应用场景，甚至模糊提及的“某家近期风头正劲的初创公司”，都精准地指向了“哲牛”！
文章的作者，均挂着“独立科技评论人”、“数据伦理研究者”等看似中立的名头，行文引经据典，看似公允，实则通过预设的质疑和耸人听闻的假设（如“记忆数据是否可能被用于心理操控？”“算法黑箱是否会复制并放大人类偏见？”），不断强化着一种对“哲牛”核心技术的不信任与恐惧氛围。下方的评论区内，已经出现了一些明显带有引导性的负面言论，开始将话题引向“监管缺失”和“资本逐利下的技术冒险”。
“这是有组织的舆论铺垫！”苏小蕊瞬间做出了判断，脸色变得异常凝重。这种手法她太熟悉了——先用看似理性的质疑污名化技术，挑起公众疑虑，为后续可能更严厉的打压制造舆论基础。
她立刻拿起内部通讯器，接通了王哲和李壮：“王哲，李壮，情况不对！我们有两个重要合作被莫名暂停，同时网络上出现了针对我们技术的有组织舆论攻击！”
实验室里，王哲放下手中的资料，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李壮则骂了一句脏话，立刻扑到监控台前，开始追踪那些负面文章的Ip来源和传播路径。
“能找到源头吗？”王哲走到李壮身边，声音低沉。
“妈的，对方很狡猾，用了多层代理和傀儡账号，像是专业水军公司的作风，但又比普通水军更……有组织，更懂得包装。”李壮盯着屏幕上快速滚动的数据流，眉头紧锁，“一时半会儿很难追溯到真正的幕后黑手，但这股味儿……来者不善！”
王哲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的超感能力，在此刻并未捕捉到之前那种来自“深渊”的、非人的注视，而是另一种……更接近人间的、带着明确恶意与算计的、如同乌云般压来的集体意志。这意志冰冷而分散，却目标明确。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依旧晴朗的天空，但空气中那份无形的压抑感，却愈发清晰。
《黄帝内经·素问》有言：“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 最高明的医生在疾病未发之前就进行防治。而此刻，对手正是在“病”未发之前，先断其营养（合作），再污其环境（舆论）。
山雨欲来风满楼。
合作的突然中断，如同被精准剪断的输血管道；舆论的暗流涌动，则像是在洁净的水源中悄然投毒。这两者结合，并非旨在立刻致命，而是要让他们在孤立与质疑中，慢慢虚弱、窒息。
王哲转过身，目光扫过面露忧色的苏小蕊和一脸愤懑的李壮，沉声道：“通知张涛，启动一级响应预案。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真正的风雨，还在后面。”
实验室里，气氛骤然绷紧。所有人都明白，短暂的安宁已经结束，一场针对“哲牛”的、来自不明方向的围剿，已然拉开了序幕。而那铅灰色的云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他们头顶的天空，沉沉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