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莱耶被像围观珍稀濒危动物一样问了将近十分钟之后终于忍无可忍：“为什么你也来凑热闹？”
拿着手电筒和药过来的安室透义正词严地说出理由：“在我店里身体出现问题的客人，我当然要关心一下了，这是服务行业必须具备的态度。”
这个借口也很烂，但为了甩开热气快要喷到他耳朵里的赤井秀一，拉莱耶果断起身：“去洗手间。”
安室透能感觉到背后炙热的目光来自于谁，但赤井秀一不高兴他就高兴，从座位到厕所的几步路被他走得像t台秀，快到厕所门口的时候还回头来了个挑衅の笑。
“玩够了吗？”洗手间的门刚关闭，安室透就对上了镜子里拉莱耶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把手里的药膏和手电筒揣回围裙口袋里：“我以为你会先感谢我替你解围。”
“谢你一次太贵了，偶尔谢一下就可以了。”拉莱耶打开自来水冲了冲手，看似是在洗掉手上的血，实际那些血早已回到体内：“把那条裤链卖了够盘下三个这样的店，你知道我为什么把聊天的地点定在这里。”
“为......”安室透刚想说为什么三个字，想到之前的约定，改了一下：“为了我？”
拉莱耶怪异地瞟了他一眼：“......如果你很缺爱的话，这么理解也行。”
“开玩笑的。”安室透的笑容虚假了一点：“一般来说，神秘主义者并不会很喜欢跟神秘主义者相处，你把事情都摆在明面上，确实会让我产生你在讨好我的错觉。”
“我只是奉行高调做人高调做事这个准则而已。”拉莱耶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原话是低调做人高调做事，但我长着这张脸和这张嘴，做人怎么也低调不起来，只好全都高调。”
“事情做的低调只会让外人萌生许多不必要的猜测，不如一是一二是二地摆出来，既方便别人，也给自己减了不少麻烦。毕竟，没人喜欢自己的私生活总是被打扰调查。”
安室透歪了歪脑袋：“这是你对我的控诉吗？”
“恰恰相反，是邀请。”拉莱耶转身面向安室透：“我在邀请你成为我的‘共犯’。”
安室透微愕，又很快恢复镇定：“你是指类似我们在长野县对菱田纲做的事吗？我会考虑的，毕竟上次的配合还算愉快。”
日本人拒绝的方式很隐晦，“我会考虑”基本等于“No”。拉莱耶很清楚这个语言习惯，也很清楚，如果只是像对菱田纲的那种“合作”，安室透是不会拒绝自己的。
——所以，安室透其实已经听懂了他在邀请什么。
“well，”拉莱耶没有尝试继续说服：“我只是看你有点累，随口一说。”
见他放弃地这么果断，安室透反而想探究更多：“不打算再努力一下吗？正常人面对推销的第一反应都是No，但你应该不是那种被拒绝一次就放弃的推销员吧？”
拉莱耶停下脚步：“那你有没有看过前FbI人质谈判专家写的书——在谈判的起点，让对方说‘不’其实好过让对方说‘是’？”
去推洗手间门的手收了回来，拉莱耶把“正在维修”的牌子挂在洗手间门外，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安室透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并没有出手阻止。而是缓缓伸手，将咖啡店的围裙解下，放在了洗手台上。
“其实你可以不用连说话的时候都注明引用文献，我既不是迪士尼的法务也不是人形论文查重系统，不会因为你没有故意强调作者是‘前FbI’就去告你的。”安室透在“前FbI”这几个字上加了重音。
拉莱耶笑出了声：“你调查我的时候不会还抄了我的语录背诵吧？如果不是你就在我面前，我会以为刚才那句话是我自己说出来的。”
安室透抬手撩起自己额前的几缕碎发，然后将双手插进裤兜里，摆出了一个更为放松的姿势：“被你猜到了？我正打算哪天易容成你的样子在赤井秀一没有防范的时候给他一枪，到时候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恶趣味。”拉莱耶轻飘飘地谴责了一下。
安室透分毫不让：“彼此彼此，我还记得上次住院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如果你当时没送我去医院，我醒来也一定会管你要精神损失费。”
“学得很快，有我几分精髓了。”拉莱耶赞许道：“但除了易容的时间之外我不建议你当学人精，也许再加一句‘我就是舌吻我家的狗都不会舌吻赤井秀一’会更符合你的人设。”
安室透眯眼：“你怎么知道我养了狗。”
“你衬衫上糊了一层狗毛。”拉莱耶打开水龙头稍微把手沾湿，随手往安室透胳膊上抹了一把，然后怼到安室透眼皮子底下展示：“养猫猫狗狗是这样的，以为自己出门前已经粘过一遍衣服万无一失，实际那些毛早就和你的衣服共存了，洗衣机都洗不掉。”
安室透无言以对——弃养哈罗是不可能的，但据说剃毛也会使宠物抑郁，可是去不掉的狗毛可能会给易容任务带来差错......他是不是该给哈罗换一款能改善掉毛的狗粮？
“放弃吧，这种宠物是不可能不掉毛的。”安室透的表情太明显，拉莱耶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
“连养一只宠物都这么为难，我真的很好奇，有这么多身份的你，是怎么平衡各种职位的高强度工作的。”
——上一句还是轻松的斗嘴，下一句就能让人失去笑容，这就是拉莱耶。
“这么辛苦，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像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不到三秒的时间里，安室透的神色完成了从随和到锐利的转变，那是一种强烈的警觉和戒备。
“不要开玩笑了。”安室透发出最后的警告：“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虽然‘不问为什么挑战’是我提出的，但实际上，在提出这个挑战之后，我没有做过任何一件故意探究你身份的事不是吗？”拉莱耶看出了他的紧绷：“我看得出来，你的防备心本来就很强，呵，估计看到赤井秀一现在的样子之后防备心更强了——你在害怕，你害怕被我操纵。”
“我确实没有故意探究，但无奈你表现得太明显，让我想装傻都不行。”拉莱耶习惯性地想要用肢体接触降低距离感，又想到什么一般放下了手。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是一个很有信念感的人。”拉莱耶绕到安室透身后：“这种信念感在现在的社会里越来越少见——至少在日本越来越少见。你有着和佐藤警官相似的眼神，在我对她说出警察论的时候，你投过来的目光非常复杂，复杂到不容我忽视。”
“还有你的肌肉走向、在你以为的普通人面前会下意识暴露的擒拿动作、绝大多数外人看起来没什么意义的短期兼职......你是卧底警察，没错吧。”
令人猝不及防的突袭从身后发起，安室透左手一把捂住拉莱耶口鼻，右手小臂如铁钳般横向勒住他的脖颈。顾忌拉莱耶的脆皮，安室透省去了后面反剪手臂的姿势，调转方向，膝盖曲起顶住对方大腿，将拉莱耶面朝自己按在洗手间的墙上。
“如果你真的聪明，就不该说出来的。”安室透面无表情地看着拉莱耶：“我完全可以以降低暴露风险这个理由限制你的自由，哦对了，你是外国人，但对于危及自己生命的事，我的底线也可以很低......如果我想，我甚至可以把用假身份入境的赤井秀一和你一起关在某个地方，想试试吗？”
面对他的威胁，拉莱耶笑容不减：“哇，好吓人啊。”
说着“吓人”的人脸上完全没有害怕的神色：“肌肉保持的不错，你每天要锻炼几个小时？几点起床做那些不痛不痒的兼职？自律到自虐的程度为你换来了什么？那些兼职对你的信念真的有很大帮助吗？用守护和信念的口号捆绑你让你为之付出全部的人，他们真的‘干净’吗？”
“这些，你自己没有怀疑过吗？”
安室透僵住了——如果没有怀疑，他就不会杀掉长明财团的人，不会有意向黑田兵卫隐瞒组织的任务......早在今天之前，他就已经产生了动摇。
拉莱耶没有放过他：“你讨厌FbI，讨厌阿美莉卡，却无法阻止霓虹本身就建在了他们的基地上；从广场协议开始日本的经济就在走下坡路，你的政府没有主权，面对刁难只能跪地求饶。你再怎么对FbI横眉冷对都改变不了能够一言决定你生死的高官和国会对你讨厌的国家卑躬屈膝。你付出一生和犯罪作斗争，但孕育你的政权的上层却和罪犯眉来眼去，分割不清......”
“对于别人来说，爬的更高才能改写规则，可你呢？也许危险的卧底生活让你拥有那么一点特权，但因为你的肤色和出身，你永远不可能爬到更高的地方，爬到死也进不了国会，站不到阳光下，甚至大概率活不到退休。但比你的素质差一万倍的人却能凭借父荫占据高位胡乱指挥。”
“你在黑暗里卖命，他们却是黑暗的创造者、保护伞。到最后你拼劲全力守护的人大多数连新米都吃不起，只能吃‘古古古古古古米’，自嘲在跟鸡抢饲料吃......”
“所以我才问你，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喉咙上压着的力量松开了，拉莱耶的脚终于碰到地面。
“真相是一种相对的东西，站在不同的位置看到的真相是不同的。”拉莱耶咳了两下：“我不是在要求你背叛信念，只是邀请你调换一下主次，不再以完成他人的命令为先，而是让现有的资源为你所用，来做一些......更配得上你的付出的事。”
安室透身上那种慑人的气势逐渐消退，沉默半晌，他重新穿好了围裙：“所以，你把和佐藤美和子的谈话定在这里，确实是在讨好我。”
拉莱耶想了想，不太情愿地承认了：“其实是我懒得一一介绍所以直接带到你面前来分享团队状况，不过，刘备三顾茅庐才请到诸葛亮， 公司还没正式营业，董事长招人也得赔笑脸，所以......好吧，我是在讨好你。”
安室透突然笑了：“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团队以前明明是柯南的，连小孩子的桃子你都要摘？”
拉莱耶故作深沉：“重叠度太多，必须分个大小王出来。好在我有年龄优势，凡事说服不成功还能魅惑，柯南没我豁得出去。”
“为什么？”安室透问道：“从一开始的被动卷入到现在的主动加入，为什么要付出这么多？”
看着拉莱耶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现在是你在讨好我，所以这个问题不能黄牌处置。”
“好吧......”拉莱耶怏怏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信念，活着就是在寻找活着的意义而已。因为不知道能活多久，所以只考虑做自己感兴趣的就够了。”
安室透怔住了：“......”
心头像有一片乌云悄悄飘过——明明自己也在刀尖上跳舞，结果看到这副九成是装出来的可怜巴巴还是会有点心软，真是......没救了。
“造物主把像你这样的人派遣到人世间，是要你担负一定责任的。所以你绝不应该轻视自己的身体。”把厕所门口的请勿打扰牌摘掉，安室透拉开门，对上拉莱耶震惊的双眼。
“不要用铁树开花的眼神看我，上警校之前我也是从东都大学毕业的，不至于连泰戈尔都没读过。”
拉莱耶收回目光：“好吧，其实我认为这段话最妙的地方在于，他使用的词语是‘造物主’而不是‘上帝’，不过也很正常，毕竟泰戈尔的宗教信仰很复杂，印度古哲学更多一些。”
安室透不解：“有什么区别？”
“‘全善、全能、全知’的上帝才不会派遣恶人来到人间，但造物主就无所谓，祂捏一个是一个，才不管好坏。”拉莱耶别有深意。
“或许，这才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