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满手握那卷承载着半生重量的桑皮地契,静立良久,一个清晰而决绝的念头,如同破开迷雾的灯塔,在她心中巍然升起。这纸地契,绝不能仅仅作为一件私人的纪念品,尘封于木匣之中,随岁月一同老去、脆化,最终湮灭。它所象征的意义,它所承载的精神,必须以一种更坚固、更永恒的方式,传承下去,昭示后人。
她要将其熔铸,刻印,使之化为一座不朽的丰碑!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在她即将平静归去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澎湃浪潮。她立刻行动起来,召来了李青山。
当李青山听闻赵小满欲将最初的地契熔铸刻碑的想法时,饶是他见惯风浪,也不由得怔忡了片刻。他深知这纸地契在赵小满心中的分量,那几乎是她生命的根脉所系。然而,看着赵小满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光芒,他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深意——她要化短暂为永恒,变私藏为公器,将这最初的“契”,锻造成镇守这片土地、守护这份事业千秋万代的“基”。
“需要最好的工匠,最纯的黄金,最坚硬的碑石。”赵小满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碑,要立在那半亩地旁,让所有后来者,都能看到,都能触摸到这份‘起源’。”
李青山肃然颔首:“我亲自去办。”
以李青山掌控的皇商之力与赵小满如今的影响力,汇聚天下能工巧匠与珍稀材料,并非难事。诏令传出,不过旬日,数位名震南北的金匠、石雕大师,便已奉召齐聚丰女村。同时,从宫中御用库房调拨的、足色的赤金千两,以及一块采自泰山之巅、色如玄铁、坚逾精钢的巨型墨玉原石,也被小心翼翼地运送而至。
铸造之地,就选在丰女村那半亩圣地之旁临时搭建的工棚内,以示整个过程,皆在这片土地的注视之下进行。
第一步,是地契的“熔入”。这并非简单的物理熔炼,而是一场近乎神圣的仪式。在选定的吉日,赵小满亲自捧着那卷桑皮纸,立于熊熊燃烧的、用以熔金的特制坩埚之前。工匠首领,一位须发皆白、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的老金匠,恭敬地请过地契。他没有立刻将其投入火中,而是命弟子取来特制的、由数种植物精油与树脂调配而成的透明护液,以最柔软的狼毫笔,极其小心地、一寸寸地涂刷在桑皮纸的正面。这护液能在极短时间内形成一层薄如蝉翼的保护膜,确保纸张在接触高温的瞬间,其上的字迹墨痕,能以其最原始的形态,被“拓印”般地融入即将覆盖其上的金液之中,而非化为灰烬。
所有围观之人,包括赵小满、李青山、闻讯赶来的孙巧儿、柳绣娘、王嫂子等核心人物,以及那些屏息凝神的工匠,无不神情肃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庄重。
老金匠深吸一口气,用特制的金钳,夹起那卷经过处理的、微微卷曲的桑皮地契,如同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缓缓地、平稳地,将其沉入那翻滚着炽热金液的坩埚中心。
“嗤——”一声极轻微的响动。预想中的熊熊燃烧并未出现,那卷地契在被金液吞没的刹那,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其形态消融,但其上承载的“信息”——那位置、那亩数、那“赵小满”三个字所代表的一切意义与精神,却仿佛在一种玄妙的力量作用下,与那赤热的金液完美地交融在了一起。金色的溶液光芒大盛,流转之间,似乎隐约可见有细微的、墨色的纹路在其中沉浮隐现。
赵小满凝视着那坩埚,心口那早已沉寂的胎记,仿佛回应般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暖意,旋即彻底归于平静。她知道,那纸地契的物理形态已逝,但其魂,已铸入这千两赤金之中。
接下来,是锻造成型。熔入了地契的金液被倒入预先雕刻好的、巨大的石碑阳文模具之中。那模具的碑面,并非光滑平板,而是依据赵小满的要求,精心雕刻出了层层叠叠、象征着沃土、阡陌、嘉禾的浮雕底纹。待金液冷却凝固,剥离模具,一座金光璀璨、浮雕为底、等待承载最终铭文的巨型金碑碑身,便赫然呈现。其金光并不刺目,反而因那沉厚的浮雕底纹与融入其中的墨色痕迹,呈现出一种古朴、厚重、内蕴光华的神圣质感。
与此同时,那块巨大的泰山墨玉,也在石雕大师的巧手下,被雕琢成与金碑严丝合缝的基座。基座造型沉稳如山,侧面雕刻着象征四海升平、万邦来朝的祥云与稻穗纹饰,与顶部的金碑相得益彰。
最后,是刻印铭文。这并非由工匠随意书写。赵小满亲笔题写了碑文。她没有叙述自己的功绩,没有描绘过程的艰辛,只有最核心、最根本的三行字,以古朴苍劲的篆体,铭刻于金碑之上:
地 之 契
女 之 权
民 之 生
九个字,每一个都重若千钧,深深刻入黄金之中,与那沃土嘉禾的浮雕底纹、与熔入其中的地契魂韵,完美地融为一体,在阳光下闪耀着永恒的光芒。
金碑与墨玉基座被小心翼翼地组合、立起,稳稳地安置在那半亩圣地之旁。碑高近丈,金墨交辉,在丰女村的天空下,散发出一种无言却震撼人心的磅礴力量。它不再仅仅是一件物品,它是历史,是法律,是精神,是宣言,是赵小满以自身历程,为这片土地,为天下女子,为生民福祉,所立下的、最根本、最不朽的见证与守护。
赵小满仰望着这座凝聚了她一生信念与起点的巨碑,眼中终于流露出一种彻底的释然与安然。她的使命,于此,方算真正的、圆满的落定。金石永固,精神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