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部作战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墙上挂钟的秒针每走一格都发出刺耳的声响，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距离陆小龙和林参谋拉响警报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预想中吴登部队对桑卡河谷后勤基地的猛烈偷袭却迟迟没有发生。
梭吞将军第三次重重地将茶杯砸在桌上，茶水溅湿了摊开的地图。“我就说这是小题大做！”他声音洪亮，刻意让整个作战室的人都听得清楚，“为了一个学员的臆想，我们调动了一个加强连的兵力，前线部队夜不能寐，炮兵部队白白消耗了大量弹药进行火力准备——所有这些，就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威胁！”
几位前线指挥官通过无线电传来的声音也带着明显的不满。貌丁将军的嗓门最大：“我的士兵在阵地上趴了一整夜，结果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现在部队疲惫不堪，要是吴登这时候从正面发动攻击，我们拿什么抵挡？”
陆小龙站在战术地图前，背对着指责的声音，目光依然紧紧锁定在桑卡河谷地区。他能感受到身后那些怀疑、讥讽甚至愤怒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
林参谋轻轻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压力很大吧？”
陆小龙微微点头，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但我仍然认为我的判断是正确的。所有证据链是完整的，不可能全是巧合。”
“情报工作就是这样，”林参谋叹了口气，“有时候即使判断正确，时机或对方策略的改变也会让一切看起来像是误判。”
梭温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作战室——他本没有资格参与这种级别的会议，但显然是借着他父亲的关系混了进来。他站在角落，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笑容，偶尔与几个年轻参谋交换眼神，那些人便会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我们的‘天才参谋’这次可是砸锅了，”梭温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几个人听清，“靠几张模糊照片和什么热信号就断定有大动作，真是笑话。”
波岩司令坐在主位上，一直沉默不语。他面前摊开着陆小龙提交的完整分析报告，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页面边缘。司令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他也在权衡。
“陆参谋，”波岩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已经过去了二十四小时。你有什么新的解释吗？”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陆小龙身上。
陆小龙转过身，面向波岩司令，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司令，我认为目前没有发生攻击，恰恰证明了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喧哗。梭吞将军猛地站起来：“荒谬！这叫什么逻辑？”
陆小龙不卑不亢地继续解释：“如果吴登部队确实如我判断的那样准备偷袭桑卡河谷，那么他们一定会有前沿侦察。我们的增援部队调动、阵地加固、炮兵预备，这些动作不可能完全瞒过他们的眼睛。一支准备偷袭的部队，发现目标已经严阵以待后，选择放弃行动是完全合理的。”
梭温忍不住插嘴：“也就是说，这一切都只是你的推测？没有任何实质证据？”
陆小龙冷冷地瞥了梭温一眼，然后转向波岩司令：“司令，我请求允许派出侦察小队，深入我标注的可能集结区域进行核实。如果那里确实有部队近期活动过的痕迹，就能证明我的判断。”
波岩沉思片刻，摇了摇头：“现在派出侦察队太危险了。如果真如你所说有敌军部队在那一带活动，侦察队很可能有去无回。”
会议陷入了僵局。又过了难熬的两个小时，前线依然平静得令人不安。
午餐时间，陆小龙独自一人坐在参谋部食堂的角落。往常会有几个年轻参谋愿意与他同桌，今天却明显没有人靠近他。相反，梭温那一桌围满了人，不时爆发出笑声，偶尔有人朝陆小龙的方向瞥来讥讽的目光。
“听说他当初在军校就是靠运气和讨好教官才毕业的。”
“华人嘛，总喜欢故弄玄虚。”
“这次可是在司令面前丢了大人，看他以后还怎么混。”
议论声虽小，却清晰地飘进陆小龙的耳朵。他埋头吃饭，味同嚼蜡，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下午，压力继续增大。前线指挥官们纷纷请求解除战备状态，让部队休整。梭吞将军更是直接提议，应当对陆小龙进行处分，以儆效尤，“不能助长这种凭臆想指挥军事行动的风气”。
林参谋尽力周旋，但也感到力不从心。他把陆小龙叫到办公室，关上门后长叹一声：“小龙，我知道你相信自己的判断。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能需要暂时退一步。”
陆小龙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山脉：“林参谋，我不是固执己见。但您教我，情报分析最重要的是逻辑和证据。我的分析过程没有问题，所有证据指向同一个结论。如果现在屈服于压力承认错误，那以后真正有威胁时，谁还会相信我们的判断？”
“但现实是，我们已经因为这次警报消耗了大量资源，引起了前线指挥官的普遍不满。继续坚持可能需要付出更大的政治代价。”
陆小龙转过身，眼神坚定：“如果现在退让，吴登真的来袭时，付出的将是士兵生命的代价。”
林参谋凝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到他眼中那种近乎固执的坚定，不禁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样子。最终他点了点头：“好吧，我再帮你争取一点时间。但最多到明天早上，如果还没有任何动静，我也无法再支持你了。”
夜幕再次降临，前线的宁静变成了压在陆小龙心头的巨石。他拒绝回宿舍休息，整夜守在作战室，一遍遍复查所有的情报碎片，寻找可能被忽略的细节。
凌晨三点，作战室只剩下他和两名值班通信兵。梭温早已回去休息，临走前还故意大声说：“希望明天早上某些人还能找到借口。”
陆小龙充耳不闻，他摊开所有卫星照片的放大版，用放大镜一寸寸地检查。突然，他的目光停在了一张照片的边缘——那是一处远离主要关注区域的地方，最初被认为无关紧要。
“这里...”陆小龙心跳加速，他拿出坐标尺仔细测量，然后对照地图，“这个位置，不在我们原先推测的主要进攻路线上，但如果要从那里迂回...”
他立刻调阅该区域过去七十二小时的所有监测记录，发现了一些极其微弱但不同寻常的信号活动，之前因为注意力集中在主要嫌疑区域而被忽略了。
“他们改变了集结地点！”陆小龙几乎要喊出来。他迅速绘制出新的可能路线，发现这条路线更加隐蔽，但需要额外一天时间才能到达攻击位置。
这一发现让陆小龙既兴奋又担忧。兴奋的是他的判断很可能正确，担忧的是如果敌军真的选择了这条更耗时的路线，那么攻击很可能在明天晚上才发生——而到那时，SNLA的戒备可能已经松懈。
他立即整理新的发现，准备向值班军官报告。但值班的恰巧是梭吞将军的亲信，对方睡眼惺忪地被叫醒，不耐烦地扫了一眼陆小龙的报告。
“陆参谋，你已经折腾够久了，”值班军官打着哈欠，“就凭这么一点模糊的迹象，又想拉响警报？明天早上再说吧。”
“但如果是真的，明天白天敌军就会完成最后准备，明晚发动攻击！我们必须保持戒备！”陆小龙急切地说。
值班军官摇摇头：“没有司令的直接命令，我不能因为这种推测再次惊动全线。明天早上会议上你提出来吧。”
陆小龙站在空旷的走廊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他知道军队官僚体系的弊病——宁可无所作为，也不愿承担决策错误的风险。
回到作战室，他看着地图上那条新发现的可能路线，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他是吴登的指挥官，会选择什么时候攻击？一定是当守军戒备最松懈的时候——也就是连续两天高度戒备却一无所获之后。
“他们就是要我们以为这是虚惊一场，”陆小龙喃喃自语，“然后在我们放松警惕时给予致命一击。”
凌晨四点，他做出一个冒险决定：绕过值班军官，直接去找波岩司令。作为低级参谋，这种行为严重违反纪律，但如果他是正确的，这将挽救数百甚至数千人的生命。
陆小龙悄悄离开作战室，走向司令部的居住区。波岩司令的住所戒备森严，他刚接近就被卫兵拦下。
“我有紧急军情必须立刻面见司令！”陆小龙语气坚决。
卫兵队长认识陆小龙，但依然面若冰霜：“陆参谋，没有预约，我不能放你过去。除非有最高级别的紧急战报。”
“我怀疑敌军将在明晚发动攻击，这是最新的发现，”陆小龙递上他刚刚整理的材料，“如果等到早上会议，可能就来不及调整部署了。”
卫兵队长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摇头：“规矩就是规矩，陆参谋。明天早上吧。”
就在陆小龙几乎绝望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回事？”
林参谋披着外衣走了过来，显然是被吵醒了。陆小龙如获救星，迅速说明情况。
林参谋仔细查看了陆小龙的新发现，眉头越皱越紧。片刻沉默后，他对卫兵队长说：“我带他进去见司令。责任我来承担。”
波岩司令被叫醒时显然不悦，但当他听完陆小龙的汇报并查看新证据后，表情变得严肃。他披上军装，直接走向作战室。
“立即召开紧急会议，”波岩命令道，“同时通知桑卡河谷守军，戒备状态延长二十四小时，并按照陆参谋新发现的可能路线调整防御重点。”
消息迅速传开，刚刚平静下来的司令部再次骚动起来。被从睡梦中叫醒的军官们聚集到作战室，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满和怀疑。
梭吞将军怒气冲冲：“司令，这太荒唐了！就因为这个学员的新‘推测’，我们又要兴师动众？”
波岩司令平静但坚定地说：“我相信专业判断。陆参谋的分析有道理，我们不能冒险。如果明晚过后依然平安无事，我会亲自向全线官兵解释并承担责任。”
会议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走出作战室时，梭温故意撞了陆小龙一下，低声威胁：“你最好祈祷明晚真的有事发生，否则我会让你在SNLA待不下去。”
陆小龙没有回应，他太累了，连续三天的精神高度紧张和几乎不眠不休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但他心中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无论结果如何，他做了作为一名情报参谋应该做的一切。
第二天白天，前线依然平静。嘲笑和质疑声更加肆无忌惮。陆小龙走在司令部里，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的孤立和排斥。甚至原先对他还算友善的一些参谋也开始避开他。
只有林参谋依然支持他：“情报工作就是这样，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在等待和质疑中度过。但只要那百分之一的关键时刻判断正确，就足以改变战局。”
傍晚时分，陆小龙站在作战室的窗前，看着夕阳缓缓沉入远山。他知道，决定性的时刻即将到来——要么证明他的所有判断是正确的，要么他的军事生涯可能就此终结。
夜幕降临，前线阵地再次进入高度戒备状态。这一次，士兵们的怨气更加明显——连续三晚不能正常休息，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作战室内的气氛紧张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梭吞将军和几位前线指挥官坐在角落里，脸色阴沉，偶尔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陆小龙站在地图前，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晚上十一点，距离他预测的攻击窗口越来越近。突然，通信设备传来一阵急促的静电噪音，然后是前沿观察哨紧张的声音：
“桑卡河谷东南方向发现不明信号弹！重复，发现信号弹！”
作战室内所有人都猛地站了起来。
紧接着，更前沿的哨所传来更加紧急的报告：“听到大量发动机声音！方向正东，距离约五公里！敌军来袭！敌军来袭！”
陆小龙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目光中已没有任何犹豫或动摇，只有冷静和决断。
他转向波岩司令，声音清晰而坚定：“司令，敌军果然选择了第二条路线，比我预测的晚了整整二十四小时。他们一定是在我们发现最初迹象后改变了计划。”
波岩司令看着陆小龙，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转为战场指挥官特有的冷峻：“全体注意，按预定计划迎敌！”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司令部，作战室内瞬间忙碌起来。没有人再看向陆小龙的目光中带有怀疑或讥讽——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敬佩，以及一丝羞愧。
梭温站在角落，脸色苍白，悄悄溜出了作战室。
陆小龙没有时间享受这反转的一刻，他迅速投入到紧张的战况监控和协调中。敌人的偷袭计划被提前识破，桑卡河谷守军已严阵以待，这场战斗的结局从开始就已注定。
两小时后，初步战报传来：敌军先头部队陷入SNLA预设的火力网，损失惨重，被迫后撤。桑卡河谷守军仅轻伤数人，工事完好无损。
波岩司令听完战报，走到陆小龙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好，参谋。你今天挽救了许多生命。”
林参谋也走过来，眼中满是欣慰：“我早就说过，你是一把锋利的刀。”
陆小龙却没有丝毫轻松，他的目光依然紧盯着地图：“战斗还没结束，司令。敌军虽然首波进攻受挫，但根据他们的兵力配置，很可能还会尝试侧翼迂回...”
他指向地图上另一个点：“我建议将预备队调往这里，防止敌军二次突击。”
波岩司令点点头，立即下达了命令。果不其然，一小时后，敌军试图从侧翼突破，正好撞上了刚刚部署到位的预备队，再次遭受重创。
天亮时分，敌军全面撤退的消息传来。桑卡河谷守军大获全胜，以极小代价重创了吴登的精锐部队。
当胜利的喜悦弥漫整个司令部时，陆小龙却独自一人走到室外，望着晨曦中渐渐清晰的山峦轮廓。他没有感到兴奋或得意，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释然。
梭吞将军走过来，表情复杂，犹豫片刻后说：“陆参谋，我...我为之前的质疑道歉。你的判断是正确的。”
陆小龙淡淡点头：“我只是做了我的工作，将军。”
回到作战室整理文件时，陆小龙在桌上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只有简单一句话：“你会为今天的胜利付出代价。”没有署名，但他认出那是梭温的笔迹。
陆小龙面无表情地将字条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他深知，在这场复杂的权力游戏中，一次胜利并不意味着麻烦的结束，相反，可能只是更大风暴的开始。
但此刻，他只想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