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上京的城门楼巍峨矗立，青灰色的城砖在朔风里沉淀出岁月的冷硬。城楼下，沈重身着绣着银线暗纹的北齐锦衣卫指挥使官服，双手拢在宽大的袖中，嘴角噙着一抹标准的、却无半分暖意的笑意。他身后，两百余名北齐锦衣卫列成整齐的方阵，玄色衣甲在天光下泛着森然的光泽，腰间佩刀的刀柄统一朝向外侧，无声地彰显着武力威慑。
城门内的街道早已清场，只有寒风卷着枯叶，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儿。沈重抬眼望向官道尽头，那里终于出现了一抹熟悉的猩红——庆国使团的旗帜正随着队伍的行进缓缓飘动，在灰沉的天地间格外醒目。
“大人，庆国使团到了。”身旁的副手低声提醒，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重微微颔首，笑意加深了几分，却未达眼底：“备好说辞，别失了我北齐的礼数。”
片刻后，庆国使团的队伍已行至城门下。为首一人，身着月白锦袍，外罩一件素色披风，面容俊朗，眼神清亮，正是此次出使北齐的正使范闲。他勒住马缰，目光扫过城门下严阵以待的北齐锦衣卫，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
“沈大人久候了。”范闲翻身下马，声音清朗，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明快，“一路劳顿，总算见着上京的城门，托沈大人的福，这一路倒还算安稳。”
沈重亦上前两步，拱手回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半分错处：“范大人说笑了。贵使远道而来，为两国邦交奔波，我北齐自当妥善护送。只是上京风大，范大人一路辛苦，不如先随我回驿馆歇息？”
他的话语客气周全，眼神却始终若有似无地瞟向范闲身后——那里，两名庆国侍卫正押着一个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是北齐朝廷心心念念想要赎回的谍报首领肖恩。
范闲何等敏锐，早已察觉到沈重的意图，当下笑着摆了摆手：“沈大人好意心领了，只是有件事，我想咱们还是先厘清了为好。此次我出使北齐，除了为两国修好，更重要的是要接回我庆国的人。不知言冰云言大人，此刻身在何处？”
沈重脸上的笑容不变，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范大人放心，言大人在北齐一切安好。只是肖恩乃是我北齐重犯，当年叛逃之事关乎国本，还望范大人即刻将他交由我带回处置，也好让我向北齐陛下复命。”
“哦？”范闲挑了挑眉，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玩味，“沈大人这话说得倒是轻巧。肖恩是北齐重犯，言冰云难道就不是我庆国的忠臣？要交人可以，要么沈大人现在就把言冰云带出来，咱们当面交换；要么，就安排两边同时交接。想让我先交人，恐怕不行。”
他的语气温和，态度却异常坚决，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沈重脸上的笑意终于淡了下去，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他盯着范闲看了片刻，忽然又笑了，只是那笑容里已满是冰冷的意味：“范大人这是不给我北齐面子？”
“非是不给面子，实在是公事公办。”范闲摊了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我若空手把肖恩交出去，回头庆帝陛下问起言冰云的下落，我可没法交代。还望沈大人体谅。”
“体谅？”沈重嗤笑一声，眼神骤然变冷，“范闲，你真当我北齐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一挥，沉声道：“拿下！”
早已蓄势待发的北齐锦衣卫瞬间动了起来，两百余人如同训练有素的狼群，手持刀盾，从四面八方朝着庆国使团围拢过来。玄色的洪流瞬间将猩红的使团旗帜包裹，刀光在寒风中闪烁，气氛陡然紧张到了极点。
庆国使团的护卫们也立刻拔出兵器，将范闲和肖恩护在中间，神情警惕地盯着逼近的北齐锦衣卫，一场冲突似乎一触即发。
范闲却依旧站在原地，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勾起一抹冷笑，眼神扫过围上来的锦衣卫，带着几分轻蔑。他侧头看向身旁一直沉默站立的青年——那青年身着普通的青色劲装，面容清秀，看起来平平无奇，正是他从庆国带来的护卫文小禾。
“小禾，看来沈大人是想动硬的了。”范闲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文小禾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耐。在北齐锦衣卫的刀即将劈到庆国护卫身上的刹那，他动了。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觉得眼前青影一闪，仿佛一道疾风掠过。下一秒，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便接连响起。玄色的身影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一个个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手中的刀盾也散落一地。
不过眨眼之间，原本气势汹汹的两百余名北齐锦衣卫，竟全都倒在了地上，捂着疼痛的部位呻吟不止，再也爬不起来。
城门下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寒风呼啸的声音。沈重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瞳孔猛地收缩，死死地盯着文小禾，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他身后的副手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这……这是什么速度？”副手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沈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惊。他知道自己低估了范闲身边的护卫，但事已至此，绝不能退缩。他再次抬手，对着城门内侧的阴影处挥了挥。
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窜出，落地时身形稳如磐石，身上散发着凌厉的气息——竟是两名北齐九品高手。他们没有多余的废话，对视一眼后，便一左一右朝着文小禾扑了过去，掌风凌厉，带着破风之声，显然是下了杀手。
“九品？”文小禾挑了挑眉，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表情，那是毫不掩饰的不屑，“沈大人是觉得，随便找两个九品就能对付我？”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再次消失。两名北齐九品高手的掌力落空，正欲转身寻找目标，却突然感到后腰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两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直直地飞了出去，“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屁股着地，狼狈不堪。
“九品和九品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狗的差距还要大。”文小禾的声音淡淡地响起，他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仿佛从未动过一般。
沈重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额角青筋微微跳动。他怎么也没想到，范闲身边竟然藏着这样一位恐怖的高手，接连两名九品高手都不是他一合之敌，这实力简直匪夷所思。他心中涌起一丝悔意，后悔没有提前摸清范闲护卫的底细，但现在显然不是后悔的时候。
他往前走了一步，眼神阴鸷地盯着范闲，语气冰冷刺骨：“范闲，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肖恩是我北齐必须要带回的人，你今日若不交出他，就休怪我不客气！一旦开战，你的使团根本走不出上京，等待你们的，将是我北齐的十万大军！”
范闲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十万大军？沈大人倒是真敢说。且不说你的大军能不能在短时间内包围这里，就算能，你敢动手吗？”
他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庆国在边境陈兵百万，若是我这使团有半分闪失，庆帝陛下一声令下，百万大军即刻北上。北齐刚经历战乱，国力未复，你觉得，你们还能打下去吗？”
沈重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范闲的话正好戳中了北齐的软肋。北齐确实经不起再一次的大规模战争，可肖恩关乎北齐的诸多机密，绝不能就此放过。他正欲再开口威胁，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街道尽头，一支军队正缓缓驶来。军队旌旗飘扬，甲胄鲜明，步伐整齐划一，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魁梧，身着黑色战甲，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正是肖恩的义子，北齐名将上杉虎。
上杉虎勒住马缰，停在城门不远处，目光扫过城门下的场景，当看到被庆国侍卫押着的肖恩时，眼神骤然变得炽热起来。他身后的军队也随之停下，密密麻麻的士兵手持长枪，枪口一致对准了城门下的范闲等人，局势再次变得剑拔弩张。
“又是来抢人的？”文小禾皱了皱眉，低声吐槽了一句，“真麻烦。”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范闲耳中。范闲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见眼前青影一闪，文小禾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原地。
上杉虎正欲下令军队上前，突然感到脖颈一凉，一把锋利的长剑已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猛地僵住身体，脸上却没有丝毫惊慌，反而缓缓转过头，看向身后突然出现的文小禾。
周围的士兵见状，立刻举起长枪对准文小禾，厉声喝道：“放开将军！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文小禾不为所动，长剑依旧紧紧贴着上杉虎的脖颈，眼神冰冷地看着他：“让你的人退后。”
上杉虎却丝毫不惧，他冷笑一声，眼神轻蔑地看着文小禾：“九品高手？确实有些本事。但你真以为凭一把剑就能控制住局面？九品高手再强，又能抵得上多少大军？千人还是万人？我的这些士兵，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未必能活着离开。”
“我不需要抵得上多少大军。”文小禾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杀你一人，足够。”
简单的六个字，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杀意。上杉虎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知道眼前这人说的是实话，以对方刚才展现出的速度，若真要下杀手，自己根本来不及反应。
局势再次陷入僵持。沈重站在一旁，脸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既希望上杉虎能逼退范闲，又担心上杉虎真的出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范闲则悠闲地靠在马背上，看着眼前的闹剧，眼神里带着几分看戏的意味。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僵局。一名身着黄色使者服饰的人骑着快马，从皇宫方向疾驰而来，一边骑马一边高声喊道：“陛下有旨！宣庆国正使范闲即刻进宫觐见！”
使者的声音如同天籁，瞬间打破了城门下的紧张气氛。沈重和上杉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皇帝的旨意已下，他们就算再不甘心，也不敢违抗。
上杉虎深吸一口气，对着身后的士兵挥了挥手：“收兵。”
士兵们虽然不甘，但还是缓缓放下了长枪，有序地向后退去。文小禾也收起了长剑，身影一闪，回到了范闲身边，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沈重走上前，对着范闲拱了拱手，语气恢复了几分客气：“范大人，陛下既然召见，你便随使者进宫吧。你的使团，我会派人妥善护送回驿馆。”
范闲点了点头，对着身后的护卫交代了几句，让他们看好肖恩，随后便跟着使者，翻身上马，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皇宫之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范闲跟在使者身后，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只觉得头晕目眩。这北齐皇宫的布局远比庆国皇宫复杂，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终于来到一座大殿之外。
“范大人，陛下正在殿内处理政务，还请您在此稍候。”使者恭敬地说道，随后便躬身退下。
范闲无奈，只得在殿外的石阶上坐下等候。此时已近正午，阳光透过宫殿的飞檐洒下，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他一路奔波，本就有些疲惫，此刻一坐下，困意便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强撑着精神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周围的侍卫都面无表情地站着，便渐渐放松了警惕，眼皮越来越沉，最终竟靠着石柱睡着了。
睡梦中，范闲仿佛置身于一片温暖的花海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馨香。一个模糊的倩影在花海中翩翩起舞，身姿曼妙，笑声清脆。他想要上前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却怎么也走不近，只能远远地看着。那感觉既甜蜜又暧昧，如同一场旖旎的春梦。
不知过了多久，范闲缓缓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他发现自己竟然不在殿外的石阶上，而是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锦被。房间布置得精致典雅，空气中弥漫着和梦中相似的馨香。
“范大人，您醒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范闲转过头，只见床边坐着一位身着粉色宫装的女子，面容绝美，眼神温柔，正是北齐的贵妃司理理。
“司理理姑娘？”范闲有些茫然地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在殿外等陛下召见吗？”
司理理端起桌上的茶杯，递到范闲手中，轻声说道：“范大人许是太过疲惫，在殿外睡着了。陛下见您睡得沉，便让人把您送到这里歇息了。”
“那陛下呢？”范闲接过茶杯，问道，“他不见我了吗？”
司理理点了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歉意：“实在抱歉，范大人。陛下临时有急事需要处理，今日怕是无法召见您了。陛下吩咐过，等您醒了，由我送您回庆国使团的驻地。”
范闲心中有些疑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但看着司理理温柔的眼神，又实在挑不出什么错处。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残存的睡意。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司理理姑娘了。”范闲掀开被子下床，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咱们走吧。”
司理理笑着点了点头，起身引路。两人走出房间，沿着皇宫的小径缓缓而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范闲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思索着刚才的梦境和自己突然出现在床上的事情，总觉得这北齐皇宫里，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