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已经带了些凉意，耿爸下班回家时，天刚擦黑，楼道里的声控灯被他的脚步声唤醒，昏黄的光落在他手里拎着的塑料袋上——里面是耿耿念叨了两天的酱肘子。
推开门，玄关处摆着耿耿的帆布鞋，鞋尖沾了点泥土，显然是刚放学回来没多久。耿爸换鞋的功夫，就听见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动，他扬着嗓子喊：“耿耿，爸给你买了酱肘子，今晚不用热剩菜了！”
厨房里的声音顿了顿，耿耿探出头来，额前的碎发沾着点薄汗，脸上带着点不自然的笑：“爸，你回来啦！我饭都快饿死了。”
耿爸没多想，走过去凑到灶台，很快锅里炖好了番茄牛腩，香气扑鼻，旁边的盘子里还摆着清炒时蔬和一个煎蛋，分量看着比平时多了不少。
耿耿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夹了块牛腩，嚼了嚼，赞道：“咱爸手艺越来越好了，就是这菜量不太够？”
耿耿的耳朵尖瞬间红了，毕竟耿爸做的饭菜量已经很大了。她伸手把盘子往旁边挪了挪，含糊道：“最近学习累，容易饿，多做点，我明天带学校当午饭。”
“哦，也是。”耿爸点点头，没再追问。初三的孩子确实辛苦，他每天早出晚归，除了关心耿耿的成绩有没有进步，倒真没怎么留意过她的饮食细节。
接下来的几天，耿爸特意留了心，发现耿耿每天早上装饭盒时，总会多装满满一大盒，有时候是米饭多盛半碗，有时候是菜特意分出来大半，甚至有一次，他看见耿耿把他早上煎的两个荷包蛋，全装进了另一个蓝色的饭盒里——那饭盒不是家里常用的款式，颜色很素，边角还磨出了点白痕。
这事儿不对劲。
耿爸心里犯了嘀咕，他不是抠门的人，可耿耿这遮遮掩掩的样子，总让他觉得有事儿瞒着自己。直到周五那天，他提前下班，想着去学校接耿耿放学，顺便看看这“多出来的饭”到底是给谁带的。
十三中的校门口挤满了接孩子的家长，电动车、自行车排成了长队，耿爸找了个显眼的位置站着，眼睛盯着校门口的方向。没过多久，放学铃响了，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涌了出来，耿爸很快就看见了耿耿，她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手里拎着两个饭盒，正朝着校门口的一棵老槐树下走去。
老槐树下站着个男生，身形比同龄孩子高些，穿着和耿耿一样的校服，头发剪得很短，露出饱满的额头，手里拿着一本数学练习册，正低头看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明明是热闹的校门口，他却透着股淡淡的疏离感，周围的喧闹好像都跟他没关系。
耿爸看见耿耿走到男生身边，把那个蓝色的饭盒递了过去，男生抬起头，说了句什么，声音不大，耿爸没听清，只看见耿耿笑着摆了摆手，然后两人就并肩坐在了槐树下的石凳上，男生把练习册摊开，手指着上面的一道题，耿耿凑过去，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会皱着眉问两句，男生耐心地给她讲解，语气平和，没有一点不耐烦。
耿爸站在不远处，心里的疑惑渐渐解开了——原来耿耿是给这个男生带饭，还在一起补课。他忽然想起，这一年来，耿耿的成绩确实进步得飞快，以前数学总在及格线边缘徘徊，上次月考居然考了八十多分，当时他还夸耿耿开窍了，现在看来，原来是有人在帮她。
他没上前打扰，而是在旁边的小卖部买了瓶水，等了大概二十分钟，看见耿耿和那个男生站起身，男生把练习册放进书包，又把空了的蓝色饭盒递给耿耿，两人说了声再见，才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走。
后来，耿爸又找机会问了耿耿的班主任，才知道那个男生叫李致远，是班里的第一名，每次考试都稳居年级榜首，只是身世不太好，是个孤儿，福利院长大，平时在学校里话很少，性格也比较内向，没什么朋友。
班主任还说，李致远不仅自己学习好，还经常帮耿耿这一年进步快，多亏了他。耿爸听了，心里又感动又有点心疼，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是一个孤儿，难怪耿耿会想着给他带饭。
周一傍晚，耿爸特意在老槐树下等李致远。放学铃响后，李致远像往常一样走过来，手里还拿着那本数学练习册，看见站在槐树下的耿爸，他愣了一下，停下脚步，眼神里带着点警惕，又有点疑惑。
“你是李致远吧？”耿爸率先开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严肃，“我是耿耿的爸爸，你叫我耿叔就行。”
李致远点了点头，声音很轻：“耿叔好。”
“听说这半年，你一直在帮耿耿补课？”耿爸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是太谢谢你了，你看她以前数学那么差，现在怎么都算的上优秀，都是你的功劳。”
李致远摇了摇头：“没什么，她挺努力的。”
“努力归努力，没人帮衬也不行啊。”耿爸笑着说，“耿耿这孩子，没跟我商量就给你带饭，你别嫌弃，要是不够吃，跟耿叔说，耿叔给你做。”
李致远没想到耿爸连这都知道了，眼神里的警惕渐渐消失，多了点不好意思：“不嫌弃，谢谢您和耿耿。”
“谢什么，都是应该的。”耿爸看李致远说话实在，心里更满意了，“正好到饭点了，耿叔请你吃点东西，咱们爷俩聊聊天，怎么样？”
李致远犹豫了一下，想着拒绝，可看着耿爸真诚的眼神，又说不出口，只好点了点头：“麻烦耿叔了。”
两人找了家离学校不远的小饭店，店面不大，但很干净。耿爸让李致远随便点，李致远没敢多点，只点了一个宫保鸡丁和一碗米饭，耿爸又加了两个菜，还拿了一打啤酒。
“耿叔，我不能喝酒。”李致远赶紧说。
“没事，少喝点，尝尝就行。”耿爸给李致远倒了半杯，又给自己满上，“你平时除了学习，还有什么爱好啊？”
“喜欢踢足球，也喜欢看历史和军事方面的书。”李致远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啤酒，皱了皱眉，又很快舒展开。
“巧了！”耿爸眼睛一亮，“耿叔年轻的时候也爱踢足球，那时候还是单位里足球队的前锋呢！还有历史和军事，我平时没事也爱琢磨，你说说，最近那个军事热点，你怎么看？”
一提到感兴趣的话题，李致远话明显多了起来，从足球战术聊到历史典故，再到最近的军事动态，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一点都不像个初三的孩子。耿爸听得连连点头，心里越来越喜欢这个孩子——不仅聪明，还懂这么多，比同龄的孩子成熟多了，可惜身世太坎坷。
两人越聊越投机，啤酒一瓶接一瓶地喝，李致远看似清瘦，酒量却意外地好，半杯啤酒下肚后，也没怎么脸红，后来耿爸又给他倒了几杯，他也没拒绝，只是始终保持着分寸，没喝多。
耿爸喝得有点上头，看着对面的李致远，越看越顺眼，忽然拍了拍桌子：“致远啊，耿叔跟你投缘，你看你一个人过日子，也没个亲人在身边，耿叔认你当干儿子，以后你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想吃什么跟耿叔说，有事儿也跟耿叔说，怎么样？”
李致远愣住了，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眼睛里满是惊讶，他没想到耿爸会说这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怎么，你不愿意？”耿爸看着他，有点着急。
“不是，不是不愿意。”李致远反应过来，赶紧摇头，“耿叔，谢谢您，我愿意。”
“愿意就好！”耿爸高兴地笑了，拿起酒瓶，又给李致远倒了点酒，“来，儿子，咱爷俩再喝一杯！”
两人碰了碰杯子，喝完最后一点啤酒，耿爸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九点了，起身说道：“走，咱回家，别让耿耿那丫头担心。”
李致远赶紧扶住他，耿爸喝得有点晃，脚步不太稳，他只好半扶半搀着耿爸往家走。一路上，耿爸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以后要多带李致远踢足球，还要跟他一起讨论历史，李致远耐心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心里满是暖意。
到了耿耿家楼下，李致远扶着耿爸上楼，耿爸掏出钥匙，却怎么也插不进锁孔，李致远只好接过钥匙，打开了门。
门刚打开，里面的耿耿就愣住了。她本来正坐在沙发上，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爸爸今天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是发现了她给李致远带饭的事，结果一开门，就看见李致远扶着醉醺醺的爸爸站在门口，两人身上还带着一股啤酒味。
耿耿的脸瞬间白了，心里“咯噔”一下，慌得一批，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结结巴巴地说：“爸，你……你怎么跟他一起回来了？”
李致远扶着耿爸走到沙发边，把他轻轻放在沙发上，耿爸靠在沙发背上，眼睛闭着，好像睡着了。他转过身，看向慌得手足无措的耿耿，翻了个白眼：“你慌张什么？不就是我送咱爸回来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吗？”
耿耿还没从慌乱中缓过来，听见“咱爸”两个字，更是懵了，下意识地反驳：“等等，你说什么？咱爸？那是我爸！况且……况且我们俩是清白的，我就是给你带个饭，你别乱说！”
她以为爸爸发现了她给李致远带饭，还误会了他们俩的关系，越说越着急，眼睛都有点红了。
李致远看着她慌慌张张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呀？谁跟你说别的了？你爸就是我干爸，刚才在饭店，你爸特意认我当干儿子的。”
“什么？”耿耿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惊讶地看着李致远，“你……你变我哥了？”
“不然呢？”李致远笑着说，语气里带着点得意，“你可占大便宜了，我这样的哥，以前在学校里，好多女生想跟我认兄妹，我都不搭理她们，也就你，有这福气。”
耿耿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心里的慌乱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惊讶，她走到沙发边，看了看闭着眼睛的爸爸，又看了看李致远，小声问道：“真的假的？我爸真认你当干儿子了？”
“当然是真的，难道还能骗你？”李致远指了指沙发上的耿爸，“不信你问咱爸，不过他好像睡着了，等明天他醒了，你再问。”
耿耿看着爸爸熟睡的样子，又看了看身边的李致远，心里忽然觉得暖暖的。以前她总觉得李致远冷冷的，不好接近，没想到现在居然成了自己的哥哥，以后再也不用担心爸爸发现她给李致远带饭的事了，而且还有人帮她补课，想想还挺划算的。
“那……那咱们把我爸扶回房间吧，总在沙发上睡，会着凉的。”耿耿说道。
“行。”李致远点了点头，两人一起扶起耿爸，耿爸睡得很沉，嘴里还念叨着“致远”“足球”之类的话，两人费力地把他扶进卧室，盖好被子，才轻轻带上门，走了出来。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李致远看了看时间，对耿耿说，“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咱们一起去学校，顺便把饭盒给你带来。”
“好，那你路上小心点。”耿耿点了点头，送李致远到门口，看着他下楼，才关上门，靠在门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居然多了个学霸哥哥，这事儿也太神奇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初三的氛围越来越紧张，哪怕是十三中那些平时不爱学习的学渣，也开始拿起课本，偶尔翻一翻，生怕中考考砸了，连高中都没得上。
李致远却是个例外。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上课的时候认真听，下课了要么看会儿书，要么去操场踢会儿足球，放学了就帮耿耿补课，几乎不怎么额外刷题，可每次考试，他依旧稳居年级第一，数学、物理更是经常考满分，让班里的同学既羡慕又佩服。
余周周就是其中一个。
她和李致远同班，坐在教室的第三排，李致远坐在她斜后方。从初一开始，她就注意到李致远了，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而是因为他太特别了——明明看起来不怎么努力，却总能考第一，而且性格冷淡，不管班里的同学怎么跟他搭话，他都只是礼貌地回应几句，很少跟人深交，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质，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这半年来，余周周更是经常远远地看向李致远。她看见李致远每天放学都和耿耿一起坐在槐树下补课，看见耿耿给李致远带饭，也看见李致远偶尔会帮耿耿整理书包，两人之间的互动很自然，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这让她的好奇心越来越重——李致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他对耿耿好像和对别人不一样？
有好几次，余周周都想走过去，跟李致远说句话，哪怕只是问一道题也好，可每次走到一半，看到李致远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感受到他身上的疏离感，她就又退了回来，心里想着，还是算了吧，万一被拒绝了，多尴尬。
其实，李致远早就发现余周周经常看他了。他的观察力一向敏锐，每次余周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都能感觉到，只是他一点都不在意。对他来说，班里的同学除了耿耿，其他人都只是普通的同学，没必要特意去关注，更何况，他现在有个很重要的任务——辅导耿耿功课，让她考上振华中学。
这是耿爸给他的任务，还特意每月给了他零花钱，说是“补课费”，李致远推辞了好几次，可耿爸非要给，说这是他应得的，他只好收下，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帮耿耿考上振华中学，不辜负耿爸的信任。
为了帮耿耿提高成绩，李致远特意给她制定了学习计划，每天放学帮她补一个小时的数学和物理，周末还会约她去图书馆，一起做真题，分析错题。
耿耿也很努力，以前她总觉得数学很难，越学越没信心，可在李致远的辅导下，她渐渐找到了学习的方法，越来越觉得数学有意思，成绩也在稳步提升，有时候还能考满分。
“哥，你说我真的能考上振华吗？”有一次，两人在图书馆做真题，耿耿看着卷子上的分数，有点不自信地问。
振华中学是市里最好的高中，每年录取分数线都很高，去年十三中只有两个人考上，她现在的成绩虽然不错，但离振华的录取分数线还有一点差距，她心里难免有点没底。
李致远放下手里的笔，看向她，眼神很认真：“当然能。你这两年进步这么快，只要再坚持半年，把薄弱的知识点再巩固一下，肯定能考上。要是你没信心，哥再给你加加餐，多补点课。”
“不用不用，”耿耿赶紧摇头，“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就是有点紧张。”
“紧张很正常，”李致远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等你考上振华，咱爸肯定特别高兴，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嗯！”耿耿用力点了点头，心里的不自信渐渐消失，看着卷子上的题，又充满了动力。
时光荏苒，转眼一年就过去了。中考结束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耿耿走出考场时，看见李致远正站在考场外等她，手里拿着一瓶冰镇可乐，看见她出来，笑着走过来：“考得怎么样？”
“感觉挺好的！”耿耿接过可乐，打开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瞬间驱散了考试的疲惫，“好多题都是你给我讲过的，应该没问题！”
“那就好。”李致远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