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如同退潮般，在次日清晨离开了林微的身体，留下的是虚弱的疲惫和一片混乱的心绪。昨夜顾夜宸那些超出“契约”范畴的举动，像一部默片，在她脑海中反复播放，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他掌心微凉的温度，他专注擦拭时低垂的眼睫，他最后那个近乎温柔的掖被角……
这一切，是真的吗？
她走出客房，宅邸里依旧安静。张管家看到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林小姐，您感觉好些了吗？先生吩咐，让您今天好好休息，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是清淡的粥品。”
又是他的吩咐。林微的心微微一动，低声应了句“谢谢”。
顾夜宸早已离开，餐桌上只有她一人。她小口喝着温热软糯的粥，胃里暖了，心里那团乱麻却似乎缠得更紧。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害怕面对他，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是母亲的主治医生，赵主任。
“林小姐！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赵主任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透过听筒清晰地传来，“匹配的肾源找到了！非常理想，排斥风险极低！而且，院里刚刚接到通知，国际知名的肾脏移植专家，威廉姆斯教授和他的团队，下周将会抵达我院，他们表示愿意亲自为你母亲主刀！”
林微握着手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肾源找到了？还是最理想的那种？
国际顶尖的专家团队，主动要求来为母亲手术？
这……这怎么可能？像她母亲这样普通的病人，怎么会惊动威廉姆斯教授那样级别的专家？而且还如此迅速、主动？
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她捂住嘴，才没有失态地哭出声来。
“赵……赵主任，这是……这是真的吗？”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千真万确！林小姐，这简直是奇迹！”赵主任的语气充满了感慨，“威廉姆斯教授的日程排得非常满，能请他亲自操刀，而且还是以这种……嗯，合作交流的形式迅速成行，背后一定是有……呃，有贵人相助啊。你母亲真是太幸运了！”
贵人相助……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微被狂喜充斥的大脑。
一个名字，几乎是瞬间跃入她的脑海——顾夜宸。
除了他，还有谁拥有这样通天的手段和能量？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最匹配的肾源，并请动国际上最顶尖的医疗团队？
那份契约，那五百万，是明码标价的交易。可眼前这一切，早已远远超出了契约上冰冷的条款。这不再是单纯的金钱支付，而是动用了他庞大资源和人脉的、更深层次的介入。
他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仅仅是为了确保“顾太太”的母亲健康，不给他添麻烦吗？这个理由，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浑浑噩噩地挂断电话，林微沉浸在巨大的、混杂着狂喜、感激和深深困惑的情绪中。她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也想……确认那个在她心中呼之欲出的答案。
她几乎是跑着回到客房，换好衣服，准备立刻去医院。经过客厅时，她看到顾夜宸惯常坐的那张沙发，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拿出手机，找到那个几乎从未主动拨打过的号码，按下了通话键。
心跳，如同擂鼓。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准备挂断时，那边终于被接起。
“什么事？”顾夜宸低沉冰冷的声音传来，背景音很安静，似乎是在某个会议室间隙。
林微的心脏猛地一缩，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干涩而紧张：“我……我妈妈……肾源找到了，还有威廉姆斯教授团队……”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这短暂的沉默，让林微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日常汇报，“知道了。”
果然是他！
这平淡的反应，反而坐实了一切。以他的性格，若不是他做的，他根本不屑于回应。
一股汹涌的、难以言喻的情感冲上林微的心头，是感激，是震撼，还有一种她无法定义的、酸涩的暖流。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她哽咽着，除了重复道谢，不知还能说什么。这份恩情，太重了，重到那纸契约几乎无法承载。
“履行合约而已。”他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温度，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唇舌，“还有事？”
履行合约……
又是这句话。
可这一次，林微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轻易地用这四个字来安抚自己。合约里只写了支付医疗费用，何曾包括寻找顶尖肾源和聘请国际专家？
“我……”她还想说些什么。
“我在开会。”顾夜宸打断了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结束语，“没事就挂了。”
不等她回应，听筒里便传来了忙音。
他挂断了电话。
林微握着手机，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那刚刚燃起的、微弱的火苗，仿佛被一阵冷风吹得摇曳不定。
他承认了，却又用最冷漠的方式，划清了界限。
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林微来到了医院。当她将好消息告诉母亲时，柳月如激动得热泪盈眶，苍白的脸上终于焕发出许久未见的光彩。
“微微……太好了……妈妈……妈妈真的有救了……”柳月如紧紧握着女儿的手，泪水中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你一定要……好好谢谢那位帮我们的恩人……不管他是谁，这份恩情，我们一辈子都不能忘……”
林微看着母亲充满希望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哽咽，说不出话。
恩人……
那个被她称作“丈夫”，却遥远如冰山的男人。
下午，她在医生办公室签署一系列术前文件时，赵主任再次感慨：“林小姐，顾先生那边真是考虑得太周到了。不仅安排了医疗团队，连术后最顶级的康复中心和营养师都已经联系好了，确保柳女士能得到最好的恢复。”
林微签字的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
他……连这些都想到了？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明媚的天空，心中那片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郁。
他为她平息流言，在她病时照顾她，如今又为她母亲倾尽所能地安排最好的医疗条件……这一切，真的都仅仅是因为那一纸冷冰冰的契约吗？
如果他真的如此冷酷，只视她为工具，又何必做到如此细致入微的地步？
可如果他并非全然无情，为何每一次，都要用最伤人的话语和最冷漠的态度，将她推开？
顾夜宸，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在你冰冷的外表之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真心？
林微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清他了。而更让她感到恐慌的是，她似乎……开始控制不住地，想要去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