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陵城外。
李铮勒住黑鬃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环首刀——那是他当年从汉地逃出来时带的，刀鞘上刻着母亲织的月亮纹，历经多年征战，纹路已经被磨得发亮，像浸在血里的月亮。
“大人，”巴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急促，“右谷蠡王派人来催，说单于要您半个时辰内攻下霸陵，否则——”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否则要拿阿昭的性命祭旗。”
李铮的手猛地攥紧刀鞘，指节泛白。阿昭是他在草原上捡的孤女，今年才十二岁，眼睛像草原的星星，总说等他回单于庭，要给他织件带狼纹的羊毛衫。“告诉右谷蠡王，”他声音沙哑，“半个时辰后，我会站在霸陵的城头上。”
巴图点头，转身要走，又回头道：“大人，汉军的增援到了，是霍去病的‘羽林骑’，就在二十里外。”
李铮抬头，望向远处的烟尘。霸陵是长安的东大门，攻下霸陵，长安就像没穿衣服的孩子，暴露在匈奴人的刀下。可霍去病的羽林骑……他想起上次在醴泉城的单挑，那小子的青铜剑很快，像汉地的闪电。
“传我命令，”他夹了夹马腹，黑鬃马嘶鸣一声，向阵前奔去，“天狼骑第一队，随我冲阵；第二队，绕到城北，烧了汉军的粮草；第三队，守住侧翼，别让羽林骑抄了后路！”
身后传来天狼骑的齐声应诺，像草原上的狼嚎。李铮望着城头上的汉军，他们穿着红色的铠甲，手里举着长矛，矛尖上挑着匈奴人的首级——那是昨天攻城时战死的天狼骑兄弟，首级被挂在城墙上，眼睛还睁着，像在问：“大人，我们为什么要打汉地？”
他的喉咙像塞了块烧红的铁。三天前，他们攻下栎阳时，那个老太太跪在他脚边，哭着说“将军，别杀我们”；两天前，他们路过蓝田，那个小女孩举着半块窝窝头，说“将军，这个给你吃”；昨天，在霸陵城外，他看见一个汉军士兵抱着孩子，孩子的母亲被流箭射死，士兵的眼泪砸在孩子脸上，像汉地的雨。
“大人，冲吗？”陈平催马过来，手里拿着张羊皮地图——那是他昨天带情报人员摸进城画的，霸陵的下水道分布图。
李铮望着城墙上的汉军旗帜，旗面上的“汉”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母亲当年织的红布。“冲，”他说，“用火药罐炸城门。”
陈平点头，挥手示意身后的士兵。十几个天狼骑士兵抱着陶制的火药罐，策马向城门冲去。城墙上的汉军立刻放箭，箭雨像密集的蝗虫，有的射中士兵的肩膀，有的射中马腿，士兵从马上摔下来，火药罐滚在地上，“轰”的一声炸开，城门被炸得裂开一道缝。
“上！”李铮大喝一声，催动黑鬃马，率先冲了过去。天狼骑的士兵跟着他，举着盾牌，踩着满地的碎石，向城门扑去。城墙上的汉军扔下滚木和雷石，砸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李铮的盾牌被砸得裂开，碎片划破他的胳膊，血顺着胳膊流下来，滴在地上，像绽放的血花。
“砍门！”他喊着，拔出环首刀，向城门砍去。刀砍在木头上，发出“咚”的一声，震得他手腕发麻。身边的天狼骑士兵纷纷效仿，刀光剑影中，城门的裂缝越来越大。
“大人，看！”巴图的喊声传来。李铮抬头，看见城墙上的汉军突然乱了，有人喊“羽林骑来了！”，有人往城下扔火把。他回头，看见霍去病骑在白马上，手里的青铜剑闪着寒光，正带着羽林骑向这边冲来。白马的鬃毛是雪白色的，像汉地的雪，像母亲织的月亮布。
“乌维王，”霍去病喊，“你敢跟我再打一场吗？”
李铮笑了，抹了把脸上的血，策马向霍去病冲去。两人的马很快相遇，青铜剑与环首刀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霍去病的剑刺向他的胸口，他侧过身，剑刃划破了他的衣摆，他的刀砍向霍去病的肩膀，却被对方的铠甲挡住，溅起一串火花。
“你比上次慢了，”霍去病笑着，又刺出一剑，“是不是因为心里有鬼？”
李铮的喉咙一紧。他想起昨天夜里，陈平带来的消息——卫青将军已经派了三千骑兵，在阴山脚下接应；阿昭被单于的人看管在大帐里，但卫青的人已经暗中保护她；还有，呼和在卫青的营里，说等他回汉地，要给他看母亲织的新布。
“闭嘴！”他喝了一声，挥刀砍向霍去病的马腿。霍去病的马受惊，跳了起来，他趁机一刀，砍中了霍去病的胳膊。霍去病闷哼一声，捂住伤口，却依然笑着：“你果然不忍心杀我，对吗？”
李铮的刀停在半空。他望着霍去病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仇恨，只有了然。他想起第一次见霍去病，是在漠南之战，那个少年将军骑着白马，像汉地的太阳，连风都跟着他跑。
“大人，”巴图的喊声打断了他，“霸陵的城门破了！”
李铮回头，看见天狼骑的士兵已经冲进了霸陵城。城墙上的汉军纷纷逃窜，有的跳进护城河，有的跪在地上投降。他策马上前，看见一个汉军士兵抱着个孩子，孩子的脸上全是泥，眼睛像星星一样亮，正哭着喊“娘”。
“把孩子带过来，”他对巴图说，“找个干净的地方，给她喂点水。”
巴图点头，走过去接过孩子。孩子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像抓住救命稻草。李铮望着孩子的眼睛，想起阿昭，想起母亲，想起那个老太太说的“将军，你是汉人”。
“大人，”陈平走过来，手里拿着个蜡封的竹筒，“卫青将军的回信。”
李铮接过竹筒，打开，里面的帛书上写着：“霸陵破后，长安危矣。明日正午，我会带汉军主力在霸陵东侧列阵。若你反戈，举汉旗为号，我军必全力接应。卫青。”
他把帛书塞进怀里，抬头望着长安的方向。霸陵离长安只有三十里，站在这里，能看见长安的城墙，像条沉睡的龙。城头上的汉旗在风里飘着，像母亲的笑容。
“大人，”右谷蠡王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几分阴阳怪气，“单于让我转告你，要是今晚攻不下长安，阿昭的脑袋就会挂在单于庭的旗杆上。”
李铮转身，看见右谷蠡王骑在马上，手里拿着个酒壶，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右谷蠡王是单于的亲弟弟，一直嫉妒他的战功，总在单于面前说他的坏话。
“我知道了，”他说，“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右谷蠡王笑了，喝了口酒，吐在地上：“乌维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汉人的种，对吗？你母亲是长安的绣娘，你父亲是汉将，对吗？”
李铮的手猛地攥紧刀鞘。他想起小时候，母亲给他织月亮布，说等他长大，要带他回汉地，看长安的花，看汉地的太阳。可后来，匈奴人杀了他的父亲，抢走了他的母亲，他被迫逃到草原，变成了乌维王。
“你再说一遍，”他声音低沉，像草原上的闷雷，“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右谷蠡王无所谓地笑了：“你以为单于不知道吗？他早就派人查过你的底细。他让你带兵打汉地，就是想借汉人的手杀你。要是你反戈，他正好有理由灭了你的天狼骑，还有那个小丫头阿昭。”
李铮的血往头上涌。他想起阿昭的笑容，想起她给她织的羊毛衫，想起她昨天夜里给他送的奶酒。要是单于杀了她……他不敢想。
“大人，”陈平走过来，轻声说，“卫青将军说，要是您反戈，他会立刻派人去救阿昭。”
李铮抬头，看见陈平的眼睛里满是信任。他想起陈平是汉人俘虏，是他收留了他，让他做了天狼骑的谋士。陈平说过，他跟着他，不是因为他是匈奴的乌维王，而是因为他是个好人。
“去准备吧，”他说，“今晚三更，召集所有天狼骑的核心成员，在大帐里开会。”
陈平点头，转身走了。李铮望着右谷蠡王的背影，眼里满是杀意。他摸了摸怀里的环首刀，想起母亲的话：“儿啊，你要做个好人，像汉地的太阳。”
夜晚的霸陵城，到处都是火光。天狼骑的士兵在清理战场，有的在埋尸体，有的在照顾伤员，有的在给汉民送吃的。李铮走进大帐，看见巴图、陈平、还有几个天狼骑的队长，正等着他。
“大人，”巴图先开口，“您是不是要做什么决定？”
李铮坐下，摸了摸怀里的玉佩——那是呼和拒绝的，上面刻着缠枝莲，“我是汉人，”他说，“我母亲是长安的绣娘，我父亲是汉将。我不是匈奴的乌维王，我是李铮，是汉人的儿子。”
大帐里一片沉默。巴图的眼睛睁得很大，陈平却没有惊讶，显然早就知道了。
“大人，”巴图轻声说，“您说什么，我们都跟着您。”
“对，”另一个队长说，“我们跟着您打了三年仗，从来没问过为什么，只知道您说的对。”
李铮的喉咙发紧。他望着这些兄弟，他们有的是被匈奴贵族抢了牛羊的牧民，有的是父母被汉将杀了的孤儿，有的是汉人俘虏。他们跟着他，不是因为他是匈奴的王，而是因为他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明天，”他说，“我们要反戈。”
大帐里一片哗然。巴图皱了皱眉头：“大人，要是反戈，单于会杀了我们的家人，会灭了我们的部落。”
“卫青将军已经派了三千骑兵，在阴山脚下接应，”陈平说，“只要我们反戈，就能带着家人一起走。”
“而且，”李铮补充道，“单于早就想杀我了，要是我们不反戈，迟早会被他灭了。”
巴图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望着他：“大人，您说过，要让草原上的牧民有饭吃，有衣穿，不再被贵族欺负。要是反戈，我们还能做到吗？”
李铮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能。卫青将军的军队纪律严明，像汉地的太阳。我们跟着他，能让草原上的牧民过上好日子，也能让汉地的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
巴图点了点头：“好，我们跟着您。”
其他队长也纷纷点头。李铮望着他们，眼里满是感激：“谢谢你们。”
“大人，”陈平说，“卫青将军说明天正午，他会带汉军主力在霸陵东侧列阵。我们需要在那时举汉旗为号，然后从匈奴军的侧翼进攻。”
“好，”李铮说，“今晚，我们要做好准备。把天狼骑的士兵分成两队，一队跟着我反戈，一队负责保护汉民和伤员。”
“是，”陈平说，“我已经让兄弟们把汉旗藏在大帐里了，明天正午，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就举旗。”
李铮点头，望向窗外的月亮。月亮很圆，像母亲织的月亮布。他摸了摸怀里的环首刀，轻声说：“娘，我要回家了。”
第二天清晨，霸陵城的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李铮穿着匈奴的铠甲，骑在黑鬃马上，望着远处的匈奴大军。单于的大帐在队伍的中央，像座黑色的山。右谷蠡王骑在马上，正盯着他，眼里满是得意。
“乌维王，”单于的使者过来，传达命令，“单于要您带天狼骑作为前锋，进攻长安。要是您敢拖延，就杀了阿昭。”
李铮的手攥紧缰绳。他回头，看见巴图带着天狼骑的士兵，正等着他的命令。他又望向长安的方向，看见霍去病骑在白马上，手里的青铜剑闪着寒光，正望着他。
“出发，”他说，“天狼骑，随我进攻长安！”
天狼骑的士兵齐声应诺，跟着他向长安方向冲去。匈奴大军的其他部队也跟着移动，像条巨大的蛇。李铮策马走在最前面，手里举着匈奴的狼旗，心里却想着汉旗的样子。
离长安还有十里时，他停住了。他望着长安的城墙，望着城头上的汉旗，望着城门口的汉民——他们有的在哭，有的在喊，有的在跪下来求老天保佑。
“兄弟们，”他大声说，“放下狼旗，举起汉旗！”
天狼骑的士兵们愣了愣，然后纷纷放下手里的狼旗，举起藏在怀里的汉旗。汉旗是红色的，像汉地的太阳，像母亲织的红布。
“大汉儿郎，”李铮喊着，拔出环首刀，指向匈奴大军，“随我——回家！”
天狼骑的士兵们齐声喊着：“回家！回家！”声音像 thunder 一样，响彻整个战场。
匈奴大军的士兵们愣住了。他们望着天狼骑的汉旗，望着李铮的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右谷蠡王反应过来，大喊：“乌维王反戈了！杀了他！”
匈奴士兵们纷纷向天狼骑冲来。李铮策马向前，挥刀砍向一个匈奴士兵。士兵的血溅在他的脸上，像母亲当年织的红布。他想起母亲的话：“儿啊，你要做个好人，像汉地的太阳。”
“杀！”他喊着，带着天狼骑的士兵向匈奴大军的侧翼冲去。匈奴大军的阵型被打乱，有的士兵开始逃窜，有的士兵跪在地上投降。
“乌维王，”单于的声音从大帐里传来，带着愤怒，“你竟敢反戈？”
李铮抬头，看见单于骑在马上，手里拿着个鞭子，正盯着他。单于的脸上满是狰狞，像草原上的饿狼。
“我是汉人，”他喊着，“我不是你的狗！”
单于大怒，挥鞭指向他：“杀了他！杀了所有天狼骑的士兵！”
匈奴士兵们蜂拥而上。李铮挥刀砍向他们，刀光闪处，血花飞溅。他看见巴图带着士兵们保护汉民，看见陈平带着士兵们烧匈奴的粮草，看见霍去病带着羽林骑向这边冲来。
“乌维王，”霍去病喊，“我们来了！”
李铮笑了。他望着霍去病的眼睛，望着他手里的青铜剑，望着他身后的汉军——他们穿着红色的铠甲，举着汉旗，像汉地的太阳。
“回家，”他轻声说，“我们回家了。”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天狼骑的反戈让匈奴大军崩溃，单于带着残部逃回草原，右谷蠡王被霍去病杀死，阿昭被卫青的人救了出来。长安的危机解除了，汉民们欢呼着，喊着“将军万岁”。
李铮站在长安的城头上，望着远处的草原，手里举着染血的汉旗。他的脸上带着笑，眼里满是泪水。他想起母亲的话，想起呼和的话，想起那个小女孩的话，想起所有汉民的话。
“娘，”他轻声说，“我回家了。”
风里传来汉民的歌声，是《诗经》里的句子：“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李铮跟着哼了两句，声音越来越响，像汉地的太阳，像母亲的笑容，像他的希望。
天狼骑的兄弟们跟着他哼起来，汉军的士兵跟着哼起来，汉民们跟着哼起来，整个长安都充满了歌声。
李铮望着长安的天空，望着天上的太阳，望着城头上的汉旗，心里充满了希望。他知道，从今以后，他不再是匈奴的乌维王，而是汉人的李铮，是天狼骑的将军，是母亲的儿子。
“回家，”他轻声说，“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