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 27 年的深秋,黄河流域已飘起零星冷霜,城郊的树木落尽了叶子,露出光秃秃的枝桠,可定陶王府内却似被暖意包裹,每一处角落都浸透着喜庆。朱红的府门上方,悬挂着两盏一人高的烫金绸缎灯笼,灯笼边缘垂着的流苏随风轻晃,映得门楣上 “定陶王府” 的匾额愈发鲜亮;庭院里的桂树虽已过了飘香的时节,树下却铺着新换的青石板,树干上缠绕着红绸,连角落的石凳都擦得一尘不染。下人们穿着浆洗得整洁的青布衣裳,抱着装满贺礼的木盒穿梭其间,脚步轻快得几乎带起风,蜜饯铺子送来的桂花糖、糕点坊新做的龙凤呈祥酥,还有宗室亲眷送来的玉饰、绸缎,堆在正厅的案几上,空气中飘着蜜甜与熏香交织的暖气息 —— 这日,定陶王刘康盼了整整一年的嫡子终于降生,王府上下悬着的那颗心,总算落了地。
刘康身着一件宝蓝色绣云纹锦袍,腰间系着嵌玉的玉带,玉带钩上雕刻的麒麟纹路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他站在产房外的雕花回廊下,双手背在身后,却忍不住频频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带钩上的纹路。廊下挂着的竹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他的目光却始终锁着那扇紧闭的产房木门,耳尖竖得老高,连屋内稳婆压低的说话声、妻子细微的喘息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每过一刻,他便往门边挪近一步,直到一声清亮又有力的婴儿啼哭划破庭院的宁静,像小铜铃般脆生生地传开,他悬着的心才骤然落地,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笑意,连眼角的细纹都染上了喜气。身旁的侍从连忙躬身道贺:“王爷,恭喜您喜得嫡子!这哭声洪亮,一看就是个康健的小主子,咱们定陶王府可算后继有人了!” 刘康却顾不上回应,连袍角被门槛绊了一下都没在意,大步流星地往内室走,靴底踩在青砖上发出急促的声响,满心都是 “见见妻儿” 的急切。
这位定陶王,本是汉元帝刘奭的次子,生母是备受宠爱的傅昭仪。傅昭仪容貌清丽,又极善言辞,不仅能陪元帝谈诗论画,还懂些朝政门道,元帝对她的宠爱远超其他妃嫔,连带着刘康也自幼在宫中被捧在手心。小时候,元帝常把他抱在膝头,教他认篆书、读《诗经》;待他稍大些,又让精通音律的乐师教他抚琴,刘康不仅学得快,还能自己谱曲,连元帝都赞他 “音律天赋胜朕”。比起性子有些散漫的兄长刘骜(后来的汉成帝),刘康更显机敏沉稳,偶尔在朝堂旁听时,还能对地方赈灾、粮草调度提出些中肯的见解,元帝曾多次在丞相面前感慨:“康儿有乃父之风,若不是立长祖制,朕倒想多传些本事给他。” 后来虽因祖制未能立为太子,元帝却在分封时格外偏爱他,将中原最富庶的定陶国封给了他 —— 这里良田万顷,每年秋收时,金黄的麦子能铺满田野;城中商贾云集,丝绸、瓷器、盐铁生意做得红火,每年的赋税收入比其他诸侯国多了近三成,也让定陶王府成了宗室中数一数二的富庶府邸,府中光是伺候的下人就有上百,库房里的珍宝更是堆积如山。
此时的产房内,早已收拾得干净雅致。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隔绝了室外的寒气;窗边的铜炉里燃着温和的艾草熏香,既能驱散浊气,又不呛人。傅昭仪坐在床边的梨花木椅上,身上穿着一件藕荷色绣海棠花的褙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只是平日里略显锐利的眼神,此刻却柔得能滴出水来。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双臂,从稳婆手中接过襁褓中的婴儿,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琉璃。婴儿被裹在一件绣着浅金色鸾鸟纹的锦被里,小脸皱巴巴的,眼睛还没睁开,小鼻子微微抽动着,却能看出眉眼的轮廓精致,和刘康幼时几乎一模一样。傅昭仪轻轻拨开婴儿额前细软的胎发,看着那小小的眉眼,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声音放得极轻:“这孩子,眉眼像极了康儿,连这小嘴巴抿着的模样都一样,将来定是个有福气的。” 说着,她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乳母 —— 那是她从娘家傅氏带来的老人,手脚麻利,性子也沉稳,此前已伺候过傅家好几房的孩子。傅昭仪细细叮嘱:“你是我信得过的人,这孩子是王府嫡子,可不能怠慢。吃食上,每日的奶要温到不烫口才行,若是奶不够,就从府里挑几头壮实的母羊,现挤现用;穿戴方面,里衣要用最软的丝绸,外面的袄子要绣上辟邪的纹样,夜里你多起身查看,莫让他踢了被子受了凉。”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教引嬷嬷我也选好了,是前几年在宫里当差的老人,懂皇家礼仪,等他满周岁,便让嬷嬷开始教他识礼、学走路,可不能像寻常宗室子弟那般散漫,得有王爷的样子。”
乳母连忙躬身应下,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语气恭敬又坚定:“老奴明白!太夫人放心,老奴定当把小主子当成自家孙儿照料,吃食、穿戴、起居都按您的吩咐来,绝不让太夫人和王爷失望。” 傅昭仪听了,才满意地点点头,又低头看向怀中的婴儿,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脸蛋,那皮肤软得像棉花,她的动作轻柔得怕碰疼了他。她轻轻拍着婴儿的背,声音柔得像羽毛:“好孩子,祖母给你取名‘欣’,‘欣’是欢喜、顺遂的意思,祖母盼你一生平平安安,无灾无难;更盼你将来有大出息,读书识字、懂朝政、有担当,为咱们定陶王府争口气,说不定哪天,你还能走进未央宫,撑起大汉的一片天呢。”
襁褓中的刘欣似是听懂了祖母的话,小嘴微微动了动,像是在回应,随后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沉沉睡去。他裹在温暖的锦被里,身下垫着柔软的绒毛褥子,呼吸均匀,小脸红扑扑的。房间里,稳婆在轻声安慰刚生产完的王妃,乳母在一旁整理着婴儿的衣物,傅昭仪抱着他,眼神里满是疼爱与期许,整个屋子都透着温馨。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降生,让定陶王府的人都陷入了狂欢 —— 下人们在庭院里互相道贺,厨房开始准备庆功宴,信使正快马加鞭地往长安送信,告知元帝这个喜讯;他更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早已与大汉王朝的命运紧紧缠绕在一起 —— 多年后,他将从这座富庶的王府走出,越过黄河,走进长安的未央宫,登上那把象征天下权力的龙椅,成为掌控亿万百姓生计的帝王;他也将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一段关于 “断袖之癖” 的荒唐传说,成为后世议论不休的争议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