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东海原本还算平静，阳光透过薄云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模样和前几日没什么不同。赵南正坐在崖边的礁石上，手里拿着半块早上从望潮村王婶那换来的麦饼，慢慢嚼着。不远处，小石头带着几个孩子在礁石缝里追着一只青色的螃蟹，笑声顺着海风飘过来，脆生生的。
“赵大哥！你看我抓着它的钳子了！”小石头举着手里的螃蟹，兴奋地朝赵南喊。那螃蟹张着两只大钳，挣扎得厉害，壳上的花纹在阳光下泛着亮。
赵南刚要笑着回应，忽然觉得风变了——原本带着海腥味的微风，不知何时变得急了些，吹在脸上竟有了几分凉意。他抬头看向天边，心里“咯噔”一下：刚才还只是零星飘着的云，此刻正从东边的海平面上滚滚而来，墨黑色的云层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正飞快地向这边铺展开，把原本明亮的天空一点点压暗。
“不对劲啊……”不远处，老郑头扛着鱼竿从海边往回走，也停下了脚步，眯着眼睛看向那片黑云，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云来得太急了，怕是要起风暴。”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更猛的风卷了过来，崖边的老槐树枝叶“哗啦”作响，几片枯黄的叶子被吹得打着旋儿飞上天。小石头身边的一个孩子被风吹得打了个趔趄，手里的小竹篮“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海螺滚了一地。
“快把孩子带回去！”老郑头朝着小石头喊，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让村里各家都把渔网收了，渔船拴牢！晚了就来不及了！”
小石头也看出了不对劲，赶紧把螃蟹塞进竹篮，拉起身边的小伙伴：“走！回家了！我爹说过，黑云飞得快，准是大风暴！”几个孩子慌慌张张地捡起地上的海螺，跟着小石头往村里跑，路过赵南身边时，小石头还不忘回头喊：“赵大哥！你也快回村里躲躲！风暴来了很吓人的！”
赵南点点头，看着孩子们跑远的背影，又把目光投向那片越来越近的黑云。此刻，云层已经压到了头顶，原本湛蓝的海面也变了颜色，浪头开始变大，一波接一波地拍在礁石上，溅起的水花有一人多高，“哗啦”的声响比平时沉了许多，带着一股让人不安的力量。
村里已经热闹起来，男人们扛着绳子往海边跑，去加固停在岸边的渔船；女人们则在院子里收着晒着的渔网和衣物，嘴里还念叨着“这鬼天气”；几个老人站在村口，朝着海边的方向张望，脸上满是担忧——望潮村的人靠海吃饭，也最怕海上的风暴，一场厉害的风暴，轻则掀翻渔船，重则冲毁房屋，甚至夺走性命。
“赵小哥！你怎么还在这儿？”老郑头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根用来拴船的粗麻绳，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快跟我回村里！找间结实的屋子躲着！这风暴看着小不了，待在崖上太危险了！”
赵南看着老郑头焦急的模样，心里暖了暖。这些日子在海边，望潮村的人待他就像自家人，有什么好吃的都会想着他，遇到事也会第一时间提醒他。他笑了笑，指了指头顶的云层：“郑老伯，我想在这儿待一会儿，看看这风暴。”
“看风暴？”老郑头愣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好看的！前些年有个外乡人不信邪，风暴来了还在崖上待着，结果被风吹得撞在礁石上，腿都断了！你可别犯傻！”
“我不是犯傻。”赵南语气平静，目光落在远处翻滚的浪头上，“我这些日子听潮声，总觉得还差些什么。现在这风暴来了，或许能让我想明白些事。您放心，我会注意安全的，要是实在撑不住，就会回村里躲着。”
老郑头还想再劝，可看着赵南坚定的眼神，知道他劝不动。他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麻绳往赵南手里塞了塞：“那你拿着这个！要是风太大，就把自己拴在槐树上！千万别靠近崖边！我先去海边帮着加固渔船，回头再来看你！”
赵南接过麻绳，点了点头：“谢谢您，郑老伯。您也小心些。”
老郑头又叮嘱了几句，才急匆匆地往海边跑。此时，天上已经开始掉雨点了，起初只是零星几滴，砸在礁石上没什么声响，可没过多久，雨点就变得密集起来，“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像小石子儿似的。风也更猛了，刮得人站不稳，崖边的茅草庐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好像随时都会被掀飞。
赵南走到老槐树下，没有把自己拴在树上，只是靠着树干站定。他闭上眼睛，任由雨水打湿他的头发和衣衫。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钻进衣领里，带来一阵寒意，可他却觉得心里很静——比在栖霞寺听晨钟时还静，比在青石镇看孩子们读书时还静。
“轰隆——！”
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震得赵南的耳朵嗡嗡作响。他睁开眼睛，只见一道银白色的电蛇从墨黑色的云层里窜了出来，像一条巨大的银鞭，狠狠抽向海面。紧接着，海面上炸开了一团巨大的水花，浪头瞬间变得更高，像一堵黑色的墙，朝着岸边的礁石扑过来，“砰”的一声撞在礁石上，碎成漫天的水雾。
又一道闪电劈了下来，这次离得更近了，就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礁石上方。赵南清楚地看到，闪电落在礁石上的瞬间，礁石表面迸出了火星，还传来一阵“滋滋”的声响，空气中似乎多了一股焦糊味。他的皮肤忽然麻了一下，像是有什么细小的电流在身上游走，可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疼，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就像久旱的土地遇到了雨水。
他想起自己体内的雷灵根。自从踏上修仙路，雷灵根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可以前他只知道用雷法打怪、修炼，却从未像现在这样，真切地感受到雷灵根和天地间雷霆的联系。此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微弱的热流在缓缓涌动，顺着血脉游走，每一次雷声响起，那股热流就会跳动一下，像是在和天上的雷声呼应。
“哗啦啦——！”
雨下得更大了，像是天上的银河决了堤，雨水顺着赵南的头发往下淌，模糊了他的视线。可他却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更亮了，能透过密集的雨帘，看到远处海面上浪头的起伏，看到村里人们忙碌的身影——老周叔正和几个汉子一起，把一艘渔船往高处拖，绳子勒得他们肩膀通红；王婶站在自家院子门口，手里拿着一件蓑衣，朝着海边的方向张望，显然是在等自家男人回来；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被大人关在屋里，却扒着窗户往外看，脸上又害怕又好奇。
这些画面很普通，却让赵南的心里泛起了涟漪。他想起了柳林镇的瘟疫，林素问穿着发白的布裙，在草棚里不停地给病患喂药；想起了雁门关的战场，王虎用胸膛挡住敌酋的刀，手里还紧紧攥着给老娘的护身符；想起了青石镇的学堂，周先生拿着戒尺，耐心地教孩子们念“人之初，性本善”。
原来，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凡人都在拼尽全力地活着。他们没有修仙者的力量，不能呼风唤雨，不能长生不老，可他们却有着比修仙者更坚韧的意志——在瘟疫面前不退缩，在战争面前不畏惧，在风暴面前不放弃。
“轰隆——！”
又一道惊雷炸响，这次的闪电几乎就在赵南头顶的云层里穿梭，银白色的光芒把整个崖岸照得如同白昼。赵南感觉到，身体里的那股热流突然变得活跃起来，顺着丹田的方向涌去。他下意识地内视，虽然还压制着修为，却能清晰地看到，丹田内的金丹轻轻颤抖了一下，表面那层淡淡的滞涩之气，似乎又消散了一些，金丹的光芒也变得更柔和、更凝练了。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之前总觉得雷法少了点什么——少的不是力量，而是对雷霆的敬畏和理解。以前他用雷法，只是把它当成一种武器，一种提升修为的工具，却忽略了雷霆本身就是天地之力的一部分，是用来净化、用来滋养、用来维持天地秩序的。就像这场风暴，虽然看起来很可怕，可风暴过后，大海会更清澈，土地会更肥沃，村里的渔民们也会更懂得敬畏自然，更珍惜平静的日子。
风还在刮，雨还在下，雷声还在响，可赵南的心境却变了。他不再像刚才那样，只是被动地感受雷霆，而是主动地去融入——他张开双臂，让雨水更尽情地打在身上，让雷声更清晰地传入耳朵，让那股来自天地的雷霆之力，顺着皮肤渗入体内，和身体里的雷灵根呼应。
他能感觉到，天地间的雷霆之力就像一条奔腾的大河，而他的雷灵根就是一条小溪，以前小溪和大河是分开的，可现在，小溪终于找到了大河的入口，开始慢慢地汇入其中。他的皮肤越来越麻，却越来越舒服，丹田内的金丹旋转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之前那种卡顿的感觉，几乎消失不见了。
“赵大哥！你快下来！我爹说上面太危险了！”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崖下传来，赵南低头一看，只见小石头正站在崖下的路口，手里拿着一件蓑衣，被雨水打得浑身湿透，他的父亲就站在他身边，脸色有些严肃，却没有强行拉他走。
赵南笑了笑，朝着小石头挥了挥手：“我没事！你快跟你爹回村里，别在这儿淋雨，会生病的！”
小石头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父亲拉了一把：“听话！赵大哥有自己的主意，咱们别在这儿添乱！”说完，他朝着赵南拱了拱手，拉着小石头往村里走了。
赵南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又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海面。此刻，风暴似乎已经到了最猛烈的时候，浪头一个比一个高，雷声一个比一个响，闪电在云层里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把整个东海都笼罩在其中。可赵南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觉得很安心——就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就像找到了久违的归宿。
不知过了多久，风渐渐小了，雨也渐渐停了。天上的黑云开始散去，露出了一小块湛蓝的天空。雷声也远了，只剩下远处海面上偶尔传来的几声闷响。赵南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反而浑身充满了力气，精神也比平时好了许多。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皮肤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可他却能感觉到，自己和天地间的雷霆之力，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联系——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远处云层里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雷霆之力，就像远处的灯火，虽然微弱，却能清晰地感知到。
“赵小哥！你没事吧？”
老郑头的声音从崖下传来，赵南抬头一看，只见老郑头和几个村民正往崖上走，手里还拿着一些干柴和热水。老郑头的衣服也湿透了，脸上还有几道泥印，显然是刚从海边回来。
“我没事，劳烦您惦记了。”赵南走下崖边，朝着老郑头笑了笑。
老郑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脸色红润，精神饱满，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刚才风暴最厉害的时候，我们都担心你出事，想上来找你，可风太大了，根本上不来！”
“让大家担心了。”赵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嗨，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干啥！”老郑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手里的热水递给了他，“快喝点热水暖暖身子！王婶已经在家煮了姜汤，一会儿咱们去她家喝一碗，驱驱寒！”
赵南接过热水，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流顺着喉咙往下滑，暖到了心里。他抬头看向天空，只见黑云已经散去了大半，一道彩虹挂在东边的海面上，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鲜艳。远处的海面上，几艘渔船正慢慢往回开，船上的渔民们虽然疲惫，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快看！彩虹！”
村里的孩子们也出来了，指着天上的彩虹，兴奋地大喊。小石头跑在最前面，看到赵南，赶紧跑过来：“赵大哥！你看到彩虹了吗？好漂亮啊！”
“看到了，很漂亮。”赵南笑着摸了摸小石头的头。
老郑头看着天上的彩虹，又看了看身边的赵南，忽然笑道：“赵小哥，你这次在崖上待着，是不是真的想明白了什么事？”
赵南看着远处的彩虹，又看了看身边的村民们，点了点头：“嗯，想明白了一些事。以前总觉得，只有走得快、飞得高，才能看到更好的风景。可现在才知道，有时候停下来，看看身边的人和事，感受一下天地的力量，才能真正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老郑头虽然没完全听懂他的话，却还是点了点头：“你这么说，肯定有你的道理。不管怎么说，安全就好！走，咱们去王婶家喝姜汤去！”
赵南跟着老郑头和村民们往村里走，脚步比平时更轻快了。他能感觉到，丹田内的金丹旋转得越来越流畅，那层阻碍着他的滞涩之气，已经消散了大半。他知道，这场风暴不仅让他对雷系法则的感悟加深了，更让他的道心变得更稳固了——而这，比任何修为的提升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