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了一会儿，一个胆子大的户部官员，试探着开口了。
“李相，下官……下官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民间商贾合伙做生意，有所谓的‘入股’一说。就是大伙儿一起凑份子，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赚了，按份子分红；赔了，也按份子担着。”
“咱们……咱们这个总行，是不是也可以效仿此法？让愿意的人，‘入股’进来，共担风险，共享其利？”
这个想法，如同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在场的所有官员，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们看着彼此，眼神里不再是争吵，而是……是发现新大陆的狂喜！
李善长也是有些惊喜。
（好啊！）
（原本还以为需要我多引导一下，甚至要我自己提出来！）
（没想到有人主动提了！）
他露出一副被这个想法惊到了一样的表情，沉吟了许久，才缓缓点头。
“此法……似乎可行。”
他继续引导着，声音里带着一股诱惑。
“那……谁有资格入股呢？”
“这可是为国分忧，为陛下分忧的天大好事，也是天大的功劳。”
“国库，自然要占一份。陛下九五之尊，劳苦功高，也该有一份吧？”
“还有我们这些，为了开海大业，殚精竭虑，出谋划策的臣子们，是不是……也该论功行赏，分润一份？”
“轰！”
最后一句话，彻底点燃了整个官署！
所有人的贪念，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
金光大道！
一条由黄金铺就的康庄大道，就在眼前！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不再是那个领着死俸禄的穷官，而是手握“原始股”的股东！
那海外的金山银山，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是他们自己资产负债表上，不断暴涨的数字！
“对！李相说得对！”
“必须要有我们一份！我为了这事，头发都已经白了好几根！”
“我们工部没日没夜地画图纸安排人造船，功劳最大，我们的份子要多算！”
“放屁！没有我们户部算账，你们就是一笔糊涂账！我们该拿大头！”
整个中书省官署，再次陷入了疯狂。
但这一次，不再是混乱的争吵。
而是一种充满了建设性的，为了共同利益而疯狂“内卷”的头脑风暴！
他们争着抢着，完善着这个“股份制”的细节，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仿佛这章程，真的是他们自己的心血结晶，是他们智慧的闪光！
夜，越来越深。
官署内的灯火，却越来越亮。
争论声，此起彼伏，充满了野性的激情。
李善长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看似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却藏着一丝无人察觉的，狐狸般的微笑。
他宽大的袖袍里。
那份由李去疾指导，朱元璋和朱标所书的《大明皇家远洋贸易总行章程》草稿，正被他的体温，捂得越来越热。
一切，尽在掌握。
……
另一边，朱元璋一甩龙袖，留给满朝文武的，是一个冷硬如铁的背影。
帝王的威严，被他演绎到了极致。
可凑近了看，就能发现这位洪武大帝宽大的袖袍，正在微微地，控制不住地颤抖。
那是气的？
不。
那是憋的！
憋笑憋的！
他怕自己再多待一秒钟，就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笑出猪叫声来。
那帝王的威严，可就真成了个笑话了。
朱元璋快步流星地穿过长长的宫道，直奔坤宁宫。
身后的太监、宫女们连跑带颠，累得呼哧带喘，愣是没跟上他们这位“沉稳”的陛下。
“砰！”
坤宁宫的大门被一把推开。
“都给咱滚出去！”
朱元璋一声暴喝，把殿内的宫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顺手还把大门给带上了。
殿内，只剩下马皇后和早已等候在此的朱标。
下一秒。
刚才还威严冷酷、杀气腾腾的洪武大帝，突然跟撒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往那柔软的坐垫上一瘫。
紧接着。
“噗……”
一个没忍住的屁声……啊不，是笑声，从他嘴里挤了出来。
然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哎哟我滴个亲娘哎！笑死咱了！哈哈哈哈……不行了不行了，肚子疼……妹子，快，快扶咱一把！”
朱元璋笑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哪里还有半分皇帝的样子？
马皇后和朱标也被感染，全都笑了出来。
朱元璋不说，他们也知道了，今晚的计划非常顺利。
笑了足足有半刻钟，朱元璋才勉强缓过劲儿来。
他瘫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却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的舒爽。
他看着自己的婆娘和儿子，感慨万千，一拍大腿！
“妹子！”
朱元璋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于崇拜的光芒。
“先生！真乃神人也！”
朱元璋将今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马皇后。
“咱就坐在那龙椅上，看着底下那帮猴儿，被咱耍得团团转！咱这个戏看得……啧啧，比听南曲儿过瘾一百倍！”
这种不用刀子逼迫，就能将满朝文武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快感，这种以上帝视角看戏的乐趣，让他这个皇帝，体验到了一种全新的，无与伦比的爽！
马皇后一边微笑，一边细心地拿起手帕，为朱元璋擦去额头的汗和眼角的泪。
她的脸上，同样是满满的喜色。
但身为一个母亲，一个妻子，她想得更多，更实际。
“看把你给乐的。”马皇后柔声说道，“高兴归高兴，可这开海，听着就是个无底洞。造船，招人，哪一样不要花钱？更重要的是……万一出点什么事，不知要死多少人……”
马皇后的话，像一盆恰到好处的温水，让朱元璋极度亢奋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一些。
是啊，戏是演完了，可花钱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朱标此时也站直了身子，他脸上的笑意已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冷静和沉稳。
“爹，娘说的对。”
朱标开口了。
“如今朝臣们的热情是被点燃了，可这只是第一步。”
他顿了顿，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 说道：
“钱的问题，可以通过股份制解决。”
“制度的问题，李相也肯定能引导百官做出那个章程”
“目前……开海最大的难题……”
“是技术和经验。”
“我们没有可靠的，能横渡大洋的海图。我们没有任何人，真正航行过前往那片大陆的航线。”
“就算大哥制造的‘鬼船’，这样的航行肯定也是九死一生。”
“贸然派出一支庞大的舰队，进入一片完全未知的海域，那不叫远征，那叫送死。”
朱标的话，让殿内的气氛瞬间沉静下来。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也彻底消失了，他眉头紧锁。
标儿说的对，这才是要害！
金山银山再好，也得有命去，有命回才行！
“那……依你看，该如何是好？”朱元璋看向自己的儿子，眼神里带着考较。
朱标不慌不忙，躬身道：“爹，关于这一点，我早就考虑过。”
“哦？怎么说？”朱元璋精神一振。
“就像大哥说的，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朱标条理清晰地说道，“我们第一步，不必追求那虚无缥缈的美洲大陆。”
“我们可以先去一个近的，我们熟悉的地方。”
“日本！”
“一来，从前朝开始，就有无数商船往返，航线相对成熟，风险可控。”
“二来，彻底解决倭寇之患！”
“三来，可以将日本金矿银矿彻底掌握在手中！”
朱元璋的眼睛，猛地亮了！
对啊！
咱怎么把那帮挨千刀的倭寇给忘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龙颜大悦！
“对！就这么办！”
“他娘的，天天派些倭寇来咱沿海捣乱，真当咱大明是好欺负的！”
“先不搞什么远洋了！就去日本！”
朱元璋兴奋地站了起来，在殿内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此计大妙。
“先把那帮倭寇给咱平了！把他们的金山银山，给咱一船一船地拉回来！”
“正好！”他双眼放光，“正好解了国库的燃眉之急！咱还能用他们的金子银子，给咱大明的宝钞做锚定物！一举两得！不，一举三得！”
一家三口，相视一笑，对未来的蓝图，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这时，马皇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提醒朱元璋。
“瞧你，光顾着高兴了。”
“你还没看几个儿子，从江宁县给你带回来的‘功课’呢。”
“哦对！”朱元璋一听这话，兴致更高了，“走走走！快带咱去看看！”
“咱这几天都忙着规划今天的大戏，都没仔细去查看那几个臭小子的‘功课’！”
“咱倒要瞧瞧，先生教的‘仙术’，他们学得怎么样了！”
他立刻拉着马皇后和朱标，兴冲冲地朝着存放“功课”的偏殿走去。
偏殿里，烛火通明。
两样东西，正静静地摆放在大殿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