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洛星宸那场优雅而充满思辨的空中花园夜宴截然不同,雷烬的“邀请”来得毫无预兆,且充满了他个人风格的不羁与霸道。
那是一个普通的傍晚,云澈刚刚结束在“薪火”星学院的一节关于跨物种神经接驳伦理的高强度研讨课,略带疲惫地走回自己的院长办公室。走廊里很安静,大部分学员和教员都已离开。
就在他伸手去触办公室门禁的瞬间,旁边看似装饰性的通风管道栅栏“哐当”一声被从里面踹开,一个敏捷的身影伴随着一股淡淡的能量武器保养油和星际尘埃的混合气味钻了出来,正是雷烬。他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唯独那双暗红色的眼瞳亮得惊人,像是刚完成一场酣畅淋漓的狩猎。
“嘿,大学者,下课了?正好!”雷烬咧嘴一笑,根本不给云澈反应的时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带你去个好地方,透透气,比闷在这儿看数据板强多了!”
“雷烬?你怎么……”云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雷烬半拉半拽地拖向走廊另一端的安全通道。
“别问,跟上就行!保证不卖了你!”雷烬笑声爽朗,动作却快如闪电,对学院的地形似乎比云澈还熟,几个拐弯就避开可能的人流,来到一处偏僻的物资出口。
门外,一艘涂装张扬、线条流畅中带着明显改装痕迹的小型突击舰正悬浮着,引擎保持着低吼般的怠速,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星际凶兽。舱门敞开着。
“上船!”雷烬轻轻一推,将云澈送入船舱,自己紧跟着跳上来,舱门瞬间闭合。舰船甚至没有完全平稳,就在雷烬粗暴而精准的操作下,轰然抬升,化作一道流光,撕裂“薪火”星的人造暮色,直冲云霄。
“你疯了?!这是学院空域!”云澈勉强抓住座椅旁的稳定杆,看着窗外急速变小的学院建筑和响起的、被舰船无视的警告信号。
“放心,打过招呼了,用自由星域代表紧急公务的名义。”雷烬满不在乎,双手在控制台上翻飞,舰船在他的驾驭下,展现出令人咋舌的机动性,几个漂亮的翻滚和突进,轻松突破行星防御圈的低级警戒层,一头扎进毫无遮拦的深邃太空。“坐稳了,好戏开场!”
云澈还未来得及质问是什么“好戏”,一股强大的推背感骤然袭来!雷烬将引擎功率推到了危险的红线区域,这艘改装舰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雷霆,向着远离主要航道的某片小行星带疾驰而去。速度带来的失重与超重感交替冲击,窗外星辰被拉成长长的光带,舰体偶尔擦过微小陨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和能量护盾的嗡鸣。
极致的速度带来的是肾上腺素的飙升和一种脱离一切束缚的、原始的自由感。与墨焰并肩作战时的默契沉稳不同,与洛星宸对坐时的理性博弈也不同,这是一种纯粹的、野性的、令人心跳失序的刺激。云澈起初的愠怒和无奈,在这种速度与激情的冲击下,竟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仿佛回到少年时代冒险般的悸动。
“看前面!”雷烬突然喝道,声音带着兴奋。
只见舰船正前方,一片原本静谧的星空区域,正上演着宇宙的壮丽焰火——一场密集的陨石雨!不知是自然形成还是某个小天体崩解的结果,无数大小不一的陨石碎片,正以极高的速度闯入这片空间,与稀薄的气体或彼此碰撞,爆发出绚烂无比的光芒。小的如烟花绽放,大的则如超新星爆发般耀眼,炽热的熔岩与粉碎的岩体在真空中无声地泼洒、飞溅,绘制出一幅毁灭与新生交织的、动态的星空巨画。
雷烬非但没有避开,反而驾驶着星舰,以近乎炫技的方式,在陨石雨的边缘穿梭。舰体时而贴着巨大的陨石表面掠过,时而从两道爆燃的光带之间惊险穿过,剧烈的颠簸和窗外瞬息万变、扑面而来的璀璨光影,带来无与伦比的视觉与心理冲击。他仿佛不是在进行危险的飞行,而是在驾驭这艘星舰,与这场宇宙焰火共舞。
云澈屏住了呼吸,瞳孔中倒映着窗外那场盛大、狂野、又美丽到令人心碎的陨石雨。在这种极致浩瀚与暴烈的自然奇观面前,个人的烦恼、肩上的责任、复杂的局势,似乎都变得渺小而遥远。只剩下心跳与星舰引擎的轰鸣共振,只剩下眼前这片毫无保留地展现着宇宙之力的壮美星空。
雷烬将星舰悬停在一块相对稳定的巨岩阴影后,关闭了主引擎,只留下维生系统和观景舷窗的能量。剧烈的颠簸停止,舱内突然陷入一种刺激过后的、充满宇宙回响的寂静。窗外,陨石雨仍在继续,无声地燃烧、碰撞、飞散,成为最辉煌的背景板。
雷烬解开安全带,转过身,面向云澈。驾驶舱内只有仪表盘和窗外陨石光芒映照出的、明暗不定的光影。他暗红色的眼瞳在幽暗中灼灼发亮,紧紧锁住云澈,脸上惯有的玩世不恭被一种罕见的、几乎烫人的认真所取代。
“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刚才激情驾驶后的微喘,却无比清晰,“是不是比待在那些规规矩矩的会议室、实验室里,痛快一万倍?”
不等云澈回答,他指向窗外那无尽的、燃烧的、自由的深空,语气热烈而直接:“看,这才是活着!真正的活着!不是算计,不是权衡,不是没完没了的责任和会议!是心跳到嗓子眼,是血液在燃烧,是眼前有整片星空当画布!”
他凑近了一些,目光直直望进云澈眼底,那里面的热度几乎要将人灼伤:“云澈,跟我走。别管什么联合政府,什么帝国联邦,什么学院规矩。这整片星空,都是我们的游乐场!我们可以去从未有人踏足的星云深处探险,可以去掏远古巨兽的老巢,可以追着超新星爆发的余波跑,可以在黑洞边缘跳舞!你想研究什么稀奇古怪的病症、药材、外星生物,我都能给你找来!自由星域有的是门路,有的是地方!”
他的话语如同疾风骤雨,带着不容置疑的炽热和诱惑。然后,他顿了顿,眼中的光芒微微沉淀,却更加深邃,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我可以为了你,放下手里的屠刀,不再接那些打打杀杀的买卖。”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桀骜又无比认真的笑,“但我放下不了你。云澈,跟我一起,天高任鸟飞,星海任遨游。我能给你的,是他们给不了的自由和心跳。”
这是雷烬式的告白。没有洛星宸的含蓄蓝图,没有墨焰的沉默守护,只有最原始、最热烈、最不容抗拒的自由邀约和情感宣泄。他将自己最内核的渴望——无拘无束的冒险、极致的体验、毫无保留的热情——赤裸裸地摊开在云澈面前,作为最重的筹码。
云澈望着他,心脏还在为刚才的极速飞驰和眼前绚烂的陨石雨而剧烈跳动。他不得不承认,雷烬带来的这种体验,这种挣脱一切、直面宇宙浩瀚与激情的自由感,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那是一种深植于灵魂深处、对广阔天地和未知冒险的向往,被雷烬以最张扬的方式点燃了。
然而,沸腾的热血之下,理性的冷流也随之涌起。学院里那些求知若渴的学员,“深瞳”计划中那令人窒息的未知威胁,星际联合政府框架下千头万绪的职责,洛星宸描绘的庞大医疗蓝图,墨焰沉默而坚实的并肩……所有这些,都是他无法轻易抛下的“重力”。雷烬许诺的自由固然令人心动,但那是一种近乎流浪的、脱离体系与责任的自由,与他内心同样深植的、对生命与文明的责任感,存在着本质的矛盾。
他被这份毫无保留的热烈和浪漫深深打动,心跳如鼓。但他也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星空下的过山车固然刺激精彩,却不能成为人生的全部轨道。
窗外的陨石雨渐趋稀落,最后的光芒在深空中缓缓熄灭,只留下无数新的轨迹和淡淡的尘埃云。舱内重新被恒星的冷光笼罩。
云澈迎上雷烬灼热期待的目光,眼中映着未褪的星光与逐渐清晰的复杂情绪。他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融化在星舰维生系统低沉的嗡鸣里。
心动,与抉择,是两回事。而这抉择的重量,远比一场陨石雨,更加璀璨,也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