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砚亭那句冰冷而充满蔑视的评价,如同给林家兄弟的命运盖上了印章。密室内空气凝重。
张伯谦微微垂首,心领神会。他知道,在林家兄弟擅自行动、可能打草惊蛇、将局面推向不可控的暴力冲突的那一刻起,他们在王砚亭的棋局上,就已经从“有用的棋子”变成了“碍事的弃子”。
他沉吟片刻,谨慎地开口,语气带着谋士特有的冷静和客观:“王公,林家兄弟行事莽撞,确实难堪大用。此番恐怕会彻底激怒赵家,使得南城局面提前失控,于我方整体策略不利。是否需要我亲自去一趟南城,一方面稳住他们,避免其做出更过激的行为,另一方面……”
他话锋微妙一转,提到了另一个麻烦:“……也将珏少爷带回燕京?南城如今已成险地,珏少爷性子又急,若是再被林家兄弟怂恿,卷入其中,恐怕……”后面的话他没说透,但意思很明显——王珏也是个不稳定因素,而且更容易被当枪使,留在南城只会添乱,甚至可能成为赵家反击的突破口。
王砚亭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老眼看了看张伯谦,又看了看侍立一旁、因为提到王珏而面色更加紧绷的儿子王镇岳。
密室内的沉默持续了几秒,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突然,王砚亭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哼笑。他缓缓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没必要了。”他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对孙子的担忧,反而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漠然。
张伯谦微微一怔。
王砚亭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王镇岳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孙子,除了他(王珏),”王砚亭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缓缓落在脸色骤然煞白的王镇岳脸上,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我应该,还有一个。”
“吧嗒”一声轻响。
是王镇岳手中下意识攥紧的一块玉佩穗子,因为极度震惊和恐惧而被生生扯断,掉落在地毯上。他猛地抬头看向父亲,瞳孔因巨大的惊骇而收缩,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这个秘密!父亲怎么会知道?!他明明隐藏得那么好!那个外室和那个孩子,是他多年来小心翼翼守护的、绝不能被家族尤其是父亲知道的软肋和逆鳞!
王砚亭将儿子的失态尽收眼底,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淡漠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深邃。他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足以让王镇岳魂飞魄散。
“镇岳,”王砚亭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说,是不是?”
王镇岳浑身一颤,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否认,但在父亲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注视下,所有的谎言和侥幸都化为乌有。他喉咙干涩得发疼,最终,极其艰难地、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张伯谦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不知道。但内心深处,却是波澜骤起。王公竟然还有一个孙子!这意味着王家的继承序列可能发生变数!也意味着,王珏……在王公心中的地位,或许并不像外界看起来那么稳固。
王砚亭得到了儿子默认的回应,并没有继续追问细节,仿佛只要确认有这个棋子的存在就足够了。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虚空,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太师椅的扶手。
“一条教不好的疯狗,坏了规矩,那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下达最终的判决,“至于另一个……既然是废物,那就让他留在南城,自生自灭吧。或许……还能发挥一点最后的价值,比如,吸引一下赵家的火力。”
这话,彻底宣判了王珏的命运——他和赵山河那两位“血统不高贵”的舅舅一样,都成了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甚至可能被故意留在南城,成为混乱的诱饵和牺牲品。
王砚亭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南城的火,既然已经烧起来了,那就让它烧得再旺一些。”他的声音变得冷硬,“通知我们的人,准备进场。但记住,我们的目标,是火灭之后,完好无损的‘遗产’,而不是救火。”
“至于两条不听话的狗和那个废物……”王砚亭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儿子,语气淡漠,“让他们去咬吧。咬得越凶,死得越快,我们……也越省事。”
张伯谦深深躬身:“明白。”
王镇岳也艰难地低下头,声音干涩:“是……父亲。”
密室的门再次关上,将无尽的算计、冷酷的取舍和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牢牢锁在其中。王家的巨轮,已然调整了航向,朝着那片燃烧的海域,冰冷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