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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艰难地刺穿铅灰色的云层,吝啬地涂抹在病房惨白的墙壁上。一夜未眠的林晚,指尖的冰冷早已渗入骨缝,只有掌心覆着的小满温热的手背,是冻土里唯一的芽。

“姐姐,”床上的小人儿睫毛颤了颤,声音像羽毛擦过枯枝,“外婆…不,奶奶说,月亮糖…吃半块就够了…”她轻轻勾了勾林晚的手指,“甜的…留给…姐姐。”

心被这句话狠狠揉搓。林晚俯身,脸颊贴上那细瘦的手,触感像裹了一层细纱的微温玉。“姐姐不爱吃糖,”她把呼吸放得很轻,“留给小满,等小满好了,我们一起吃光它。”玉镯滑到腕骨,冰凉地蹭着小满的指头。窗外的麻雀开始喧闹,楼下有清洁工的扫帚划过水泥地的沙沙声,这间被死亡觊觎了一整夜的狭小空间,终于艰难地喘了口气。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陈雨红肿着眼睛探进半个头,手里捧着两个一次性餐盒,热粥的米香混着醋香丝丝缕缕飘进来。“刚出锅的粥和小笼包,”她声音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但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小心翼翼,“吃一口吧?”

林晚摇头,只接过了餐盒,那温度让她麻木的指尖有瞬间的刺痛。“沈明远?”她问,声音压得很低。

“跑了。”陈雨靠到门框上,疲惫像湿透的棉袄裹着她,“警察到时,只找到血迹。周教授…肩膀贯穿伤,好在没伤筋骨,处理完就被带去询问了。”她看了一眼病床上呼吸平稳的小满,眼底是翻涌的后怕,“这血清…简直从阎王手里抢人。可医生那边,压力很大……”

压力。林晚垂眸。未经临床验证,来源神秘的古董血清,强行注入一个危重小女孩的血管,救活了命,却留下无数无法解答的旋涡。外面走廊,隐约传来压低的争执,像是主治医师在向什么人解释,声音带着焦头烂额的无奈。

“去处理吧,”林晚的声音很平静,“跟医生说,所有的责任,我承担。技术验证报告我去弄。”她把一个温热的餐盒塞进陈雨手里,“你吃。守着这里。”

医院走廊的长椅冰冷坚硬,林晚坐在上面,像一个不合时宜的雕塑。手机屏幕亮起,是周教授发来的定位信息和一个压缩文件包。金陵大学后山废弃生物研究所,“玄螭镜室”挖掘现场照片。高清影像里,那七面被撬开的青铜镜背后,空空的丝绒暗格纤毫毕现。唯独第七面镜子下方的砖墙,除了之前老张头拍到的暗褐渗透物,在强光特写下,能看到几道极其细微的、用尖锐物反复刻画的痕迹。那痕迹的形状非常古怪,像是几颗扭曲连接的五芒星,又像一个被强行拉长的S,覆盖着深褐色的干涸污渍。

手指在屏幕上放大、再放大。那符号的线条走向,带着一种刺骨的熟悉感。林晚闭了闭眼,脑中闪过昨夜沈明远扭曲的脸,以及他胸前那枚一闪而过的翡翠平安扣——扣子上的系绳打结方式,是一个极其少见的双“S”扣环!她猛地睁开眼,几乎是下意识地,指尖悬停在拨号键上,屏幕上显示着“老张头”。但下一秒,她删除了输入框里的号码。不能打。沈家的触角,或许正粘附在城市的每一个缝隙里。陈先生留下的东西,沈家找了三十年,昨夜功亏一篑,此刻定然像被踩了尾巴的毒蛇,只会在更深的阴影中蛰伏,用更阴冷的目光逡巡。

她需要一个真正可靠的“钉子”。目光投向电梯口,那个穿着过于板正的灰色夹克、捧着一份报纸却明显心不在焉的男人。方建国,陈雨那个在警队里沉默寡言、心思却异常缜密的堂兄。凌晨林晚冲出医院前,在混乱里只匆匆递给过他一张揉皱的缴费单,纸背后写了几个字——“别信队里”。

方建国的视线终于从报纸上抬起来,隔着喧嚣疲惫的人流,与林晚的目光碰撞了千分之一秒。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几乎只是镜框滑落时无意识的扶正。随即,他合拢报纸,起身走向住院缴费窗口。

午后的天空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空气粘稠,混杂着消毒水残留的苦涩和远处街道传来的车流噪音。林晚在确认陈雨守着熟睡的小满后,将玉镯紧了紧,悄然从安全通道离开。

玄武湖公园东岸的“金陵往事”茶馆,藏在一条绿树成荫的僻静支路上。砖木结构的老房子,雕花窗棂被常年的风雨浸润得黑亮。推门而入,一股老木头、茶垢和某种清淡熏香糅杂的气味包裹上来。柜台后,一个穿着靛蓝土布褂子的老头抬起浑浊的眼,手里握着一柄细长的竹夹,正一丝不苟地拨弄着小铜炉里的檀香灰烬。这是老张头的发小,“泥鳅”李,据说是旧时金陵城里最擅长水底功夫的“河鬼”,老了守着这片“信息码头”。

林晚径直走到最里间靠窗的茶座,角落里的八仙桌上,两杯白瓷盖碗茶正氤氲着热气。她拿起自己面前那杯,杯底粘着一张指甲盖大小、裁得异常整齐的烟盒纸。上面的字是用老式钢笔尖沾了墨写的,每一笔都刚硬如刻:“老地方,老货,今晚八点。风大,伞。”

烟盒纸在指尖被捻成细条。“老货”——指的是方建国。纸条传递一个信息:方建国晚上八点会去档案馆地下夹层,那里是他们在市局系统之外的秘密“档案库”(由老张头早年整理、后续不断补充的各类线索手抄本和物证碎片)。而“风大,伞”,是紧急警报,意味着方建国怀疑内部监控有问题,需要额外的隔离措施和伪装。

她没看那老头。竹夹拨弄香灰的“沙沙”声持续着,节奏平稳如一潭死水。林晚放下杯,指尖在桌面轻轻叩了三个断续的短音,起身离开。柜台后,李老头将竹夹搁回乌黑的紫檀架上,伸手把旁边一只细嘴铜壶架在红泥小炉上。壶嘴歪斜地指向窗外,对准了斜对面公交站广告牌角落一个不易察觉的小红点——那是个早已废弃的报修信号灯盒,里面藏着老张头自制的简易广角鱼眼摄像头,监控着茶馆唯一的出口。

天色愈发暗沉,雨意悬而未决,压得人胸口发闷。林晚换了三趟公交,最后一段步行进入鼓楼区一片由老旧民国公馆改建的高档小书店密布的区域。推开一扇不起眼的、没有任何招牌的镶铜玻璃木门,里面是深棕色的木地板和高及天花板的暗沉沉书架。空气里弥漫着纸张陈旧的微酸味和更浓郁的檀香。她在一个穿蓝布围裙、正在埋头修补一本硬壳精装书的店员身后停下脚步。

那店员头也不抬,声音低得像书页的摩擦:“西侧走道,倒数第三排,从上往下数第四格夹层,硬壳包装纸,《柳林风声》。”

林晚依言走去。在一排排散发霉味的典籍深处,抽出那本封面绘着河鼠和獾的儿童名着。看似普通的厚纸板书封内部,赫然夹着一张硬质的旧式照相馆包装纸,背面是用很细的铅笔描画的草图——金陵大学档案馆地下室结构示意图,一个被红圈特别标注的角落,箭头指向一个从未出现在任何建筑图纸上的三角形区域,旁边蝇头小楷标注:“烟道?耗子洞?气味:霉、铁、樟脑?1945.8后封闭?”

她迅速记下位置和标记。正准备将图塞回书里,指尖却触到包装纸背面另一小段铅笔痕迹,似乎是无意识的涂抹,几个残缺的数字和字母挤在一起: R_7-12-L(锈)? 周——夹(油)?

周教授?林晚眉峰微蹙。夹层的油?锈迹?这更像昨夜在地下镜室混乱时,谁仓促观察到的细节,无法构成明确信息,带着模糊的直觉猜测。

夜幕彻底降临。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落下,敲打着图书馆沉重的拱形玻璃窗顶,水痕在晕黄的光线下蜿蜒爬行。林晚套上连帽衫,拉低帽檐,口罩遮掩了大半面容,像一滴墨融入档案馆夜间稀疏的人流。凭着记忆中的草图位置,她绕过主阅览区密集的书架森林,推开一扇标着“设备维护间——非请勿入”的沉重防火门。后面是更杂乱、布满管道的后台区域。空气湿度明显升高,混合着灰尘、金属锈蚀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刺鼻化学残留的味道——像放久的樟脑丸混合着机油味。墙角布满了灰黑色的霉斑。

她沿着堆满废弃纸箱的狭窄通道深入。地上残留着新鲜但混乱的鞋印,一直延伸到一堵布满管道的墙角。草图上的“三角形区域”就在前方。但那里此刻看起来毫无异常,只是几根粗大的铸铁管从墙壁伸出,弯折交汇。林晚走近,目光一寸寸扫过管道缝隙后积满厚灰的砖墙。没有门,没有洞。难道有暗门?她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摸索,沾染上一层厚厚的污垢。

突然,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声,金属碰撞的微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林晚猛地转身!

一个黑影如同地底冒出的恶灵,悄无声息地站在几步之外。他全身包裹在哑光的黑色运动套里,口罩和棒球帽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瞳孔在昏黄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浑浊灰色,像蒙了死鱼的涎水。正是昨夜在急诊室走廊,用目光死死盯住沈明远背影的男人!他手里没有拿枪,但右手反握着一把乌黑的三棱刺刀,棱刃在黯淡光线下散发着吞噬光线的油润质感,一滴水珠顺着冰冷的刃槽滚落。

没有一句废话。灰色瞳孔猛地收缩,像毒蛇锁定了猎物。黑影动了!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带起一股阴冷的腥风,那乌黑的刀尖撕裂空气,直刺林晚咽喉!

千钧一发!林晚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向后撞去!身体重重砸在身后冰冷的铸铁管道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位。刀刃擦着她颈侧的帽子边缘刺过,“嗤啦”一声撕裂了衣料。她能感到那刀锋带起的锐风刮过皮肤的寒意!

剧痛刺激下的反应快过意识。在对方刺刀落空的瞬间,她屈膝抬起,坚硬的登山靴底带着全身的重量,狠狠踹向对方的迎面骨!沉闷的骨头撞击声在密闭空间响起。对方身体微微一晃,却像没有痛觉的机器,毫不停顿,手腕翻转,反握的刺刀如同毒蛇吐信,横着抹向她毫无保护的肋下!

林晚缩腹急退,鞋跟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锐响。刺刀冰冷的刃口几乎是贴着外套划过!她顺势抓住旁边竖着的一根锈迹斑斑的消防斧——一把挂在墙上当作装饰品的沉重老式消防斧。木柄腐朽,入手粗糙湿黏!她低吼一声,根本来不及扯动它,只是拼尽全力双手握住柄尾向上猛力一撩!沉重的斧头带着锈渣和积灰,“呼”地扬起,笨拙地撞向对方持刀的右手手腕!

“当啷!”三棱刺刀脱手飞出,掉在远处的杂物堆里。

但黑影的速度和力量远超常人!武器脱手的瞬间,他的左手已闪电般抓来!目标不是林晚的脖子或身体,而是直取她胸前——那里贴身藏着母亲苏静姝留下的那个老旧怀表!

林晚拼命侧身,避开了要害。但那五指如同鹰爪,狠狠抓在她外套的前襟上!“嘶啦——”布料碎裂!贴身藏在内袋里的怀表被巨大的力量带得飞了出来!黄铜表盖在空中弹开,在昏黄灯光下划过一道微弱的弧光!

“我的!”林晚心中惊涛骇浪,不顾一切地扑向坠落的怀表!

黑影眼中灰色瞳孔骤然爆发出近乎贪婪的亮光,也同时伸手抓向那飞出的怀表!

两根冰冷粗糙的管道后面,那面布满霉斑的老墙上,一块伪装得极好、几乎与墙体融为一体的暗门突然向内弹开!黑暗中,一只有力的手如同钢钳般伸出,在半空中牢牢抓住了下坠的怀表!

怀表被稳稳地接住。暗门后,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应急灯惨白的光线瞬间驱散了角落的黑暗,照亮了来人的轮廓——方建国。他不再是医院里那个穿着灰色夹克捧着报纸的文员模样。此刻他套着一件沾满灰尘的深色工装外套,脸上戴着简易防毒面罩,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左手紧紧攥着那个黄铜怀表,右手平端着一把加装了消音器的格洛克17手枪,枪口稳稳地指向僵在当场、刚失去武器的黑影!

“警察!”方建国的声音透过面罩,带着瓮声,却清晰无比地斩断了凝固的危机,“别动!扔掉面罩!慢慢转过身去!手,放到我看得见的地方!”

黑影的身体凝滞了一瞬,那双浑浊的灰色瞳孔死死盯住方建国手中的怀表,又瞟了一眼他手中黑洞洞的枪口。眼中的贪婪被一层冰冷的暴戾取代,却没有丝毫畏惧。他喉咙里发出一串极其低哑、完全不像人声的、类似咳痰般的“咕噜”声。他没有按照指令做任何动作,反而是肩膀肌肉诡异地向后收缩了一下。

方建国眉头猛然一拧,厉声喝道:“你找死!”

与此同时,林晚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细微的冷光!从那黑影后腰的衣服缝隙中激射而出,直射方建国持枪的手腕!是一根极细的、针状的物体!

方建国似乎早有预料!在毒针射出的瞬间,他并未躲闪,手腕一沉,格洛克的枪口爆发出沉闷到极致的“噗”声!子弹高速旋转,精准地击穿了激射而来的毒针尾部,毒针应声爆裂成一团细微的粉末烟尘!

“哐当!”黑影在被毒针粉末爆开的微尘掩护下,竟然强行撞开旁边一扇虚掩的铁栅栏门,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外更深的黑暗管道网络之中!

“操!”方建国低骂一声,一个箭步冲过去对着那铁门方向又补了一枪,却只打在空处和铁栅上溅起火星。他没有追击,迅速回身退后,同时枪口依旧保持警戒方向,另一只手飞快地将那个黄铜怀表抛还给林晚。

“有毒雾!屏住呼吸!撤!”他急促命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

林晚一把抓住怀表,入手冰凉而沉重。她甚至来不及确认是否完好,立刻屏息,跟着方建国迅速退入他刚才出来的那个暗门通道内。方建国反手“嘭”地关上暗门,外面毒针爆散的细微烟尘被隔绝。通道狭窄而潮湿,只容一人弯腰通行,内壁异常光滑,不知是覆了什么涂层,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铁锈味。

方建国扯下防毒面罩,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脸色难看。“是‘蝮牙’,沈家养的高级疯狗,注射过改造神经抑制剂的亡命徒,不惧疼,感知迟钝,能承受超量兴奋剂,不怕死!”他一边快速卸下格洛克弹夹,检查了一下,重新推上,眼睛警惕地盯着唯一的通道口。“追他没用,这种地方他熟得像耗子洞。”

林晚的心脏还在胸腔里剧烈冲撞。她低头看向手中的怀表,黄铜壳被方建国粗糙的手指抓出了几道新鲜的划痕,盖子在方才的争抢中被弹开了。表盘是常见的罗马字,指针纹丝不动地停在三点十六分的位置。然而,在表盖内侧,她看到了一小块被撕开的黑色丝绒底衬!一小角极其微小的、边缘不规则的黑灰色纸片从缝隙里露了出来!

“他…要抢这个?”林晚抬起手,指向那撕开的口子。

方建国凑近,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他的表情更加凝重。“不只是这个表。他刚才看你的眼神不对……像是要生吞了你!但表是关键!”他语速极快地分析,“他动手前,你的表没亮出来?他凭什么笃定表就在你身上?”

林晚沉默。昨夜镜室里的生死搏杀还历历在目,沈明远狰狞的脸、陈雨挥动的铁管、飞溅的碎玻璃……混乱中,她只是把血清管塞进了怀里……

等等!

林晚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外套。刚才那致命一抓,撕裂了胸口位置的外层布料和里层的衬衫!里面的贴身防弹背心露了出来。而在背心左胸位置,除了贴身藏匿的血清管留下的圆柱形凸起轮廓,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圆形硬物轮廓——正是这个怀表!但刚才混乱的格斗,她的外套是在撕扯中裂开的,表是被对方的手指硬勾带出来的!

“贴身放的位置?”方建国顺着她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你一般怎么放?”

“这里。”林晚指了一下自己外衣左胸内袋的位置。

“这就对了!”方建国眼神锐利如刀,“沈明远!昨天在地下,他靠你最近!他看见过!看见过你在搏斗前把东西往怀里塞的动作!哪怕没看清具体是什么,但他知道了这个致命的习惯位置!他知道你最紧要的东西一定藏在这里!所以今天这条疯狗目标明确——掏心窝子,掏你最重要的东西!”他喘了口气,“血清也好,表也好,甚至是你这个人,只要他认为沈家想要的,他都会不顾一切掏出来!”

寒意顺着脊柱蔓延。沈明远昨夜逃走时留下的那个恶毒眼神,此刻像烙印一样灼烫在脑中。那个看似狼狈的逃窜,或许只是为了将这个观察到的微小细节,传递给下一个更阴狠、更肆无忌惮的猎手!

林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惊悸。她将怀表盖轻轻翻开,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那被撕开的黑色丝绒底衬缝隙,捏住了那露出来的一小角黑灰色纸片。异常坚韧的触感。她屏住呼吸,用指甲缓缓将它夹了出来。

借着方建国应急灯的光芒,纸片展现出来。它只有半截指甲大小,边缘不规则,像是从某种更厚实的纸张或特殊载体上撕扯下来的残片。纸本身的颜色是深沉的灰黑,不是常见的纸张颜色。在这片深色的底上,用极为工整纤细的线条、近乎于刻的方式,描着三个不完整的符号:

最左边是一个被撕掉下半截的、扭曲的“五芒星”图案。

中间是一个几乎完整的、由两个交叠的小圆圈组成的“∞”符号。

最右边,则是两道斜向平行竖线,像是字母“h”的一部分,又像是某种简笔的门扉。

符号的线条细如发丝,颜色呈现一种古怪的靛蓝色。每一个转折都透着一种冰冷且精密的意味,绝非随手涂鸦。

“不是纸…”方建国凑近,眉头紧锁。他用手指甲在纸片边缘刮蹭了一下,“这质感……像处理过的某种皮革或者织物的内衬,涂了硬胶……”他仔细看着那靛蓝色的符号,“印刷不可能这么细…手工刻的模版印上去的?是票证?封签?还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林晚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不完整的“∞”符号上。这看似无限循环的标记,线条的弧度、粗细,甚至那微微不对称的挤压感……与半小时前,她在金陵大学废弃生物研究所地砖缝隙里,从老张头发来的高清照片上放大的符号核心线条,惊人地重合!

不是巧合!

她猛地抬头,抓住方建国的胳膊。“你刚才发现的‘夹层’在哪?带路!”

这条隐秘的夹层通道比想象中更长。坡度向下,空气冰冷潮湿,霉味和铁锈味中渐渐掺杂了一种难以名状的陈旧气味——像是大量干燥的植物标本、动物剥制品的混合味道,还有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福尔马林气息。方建国在前,手枪垂在腿侧但保持随时可以击发的姿势。应急灯惨白的光柱只够照亮前方数米的范围,通道内壁覆盖着一层滑腻的墨绿色苔藓,脚下偶尔传来踩碎硬物的“咔嚓”声。

“就在前面拐角下坡的地方,”方建国低声说,声音在狭窄通道里被压得很闷,“有岔路,一条很深,有冷风灌上来,我不敢继续探。另一条是死路,尽头是个塌方形成的小空间。东西就在那里找到的。”

说话间,通道果然出现了分岔。向下倾斜的主通道深不见底,如同通往地狱的裂口。另一条向右的支路很短,延伸十几米就到头了,尽头处塌落的砖石泥土形成一个三角形凹壁。凹壁底部,方建国此前放置的便携工灯提供着唯一的光源。

凹壁空间狭窄,只容两三人站立。墙上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霉网,像巨大的蜘蛛在角落织就的丧葬裹尸布。霉网之下,裸露出墙体被强酸侵蚀般凹凸不平的痕迹。

方建国指着一小片被拨开的霉网下方:“就在这里。用探针插进去,捅开了一些浮土烂泥弄出来的。感觉是个埋得很深的金属盒子。”

林晚的目光扫过。在那片明显与其他地方颜色更深、质地更湿粘的泥土附近,地上散落着一些被挖掘带出来的污物。几块碎裂的砖头、一滩黑绿色的泥浆、几块同样覆盖着灰绿色霉斑但显然材质不同的硬质碎片……以及一片大约手掌大的、相对完整的皮质碎片!

那皮质呈现出一种死灰色,非常薄而坚韧,边缘不规则,像是被强行撕扯下来的。它的表面覆盖着一层墨绿色的斑驳霉点,但最核心的位置,一大片霉点被粗暴地蹭掉了,露出了下面的真容——工灯直射下,清晰的靛蓝色纤细线条!正是那种由扭曲五芒星、∞符号和类似双竖线组成的组合标记!而且这片上的∞符号更加清晰完整,甚至还多了一个环绕在外的、类似荆棘枝蔓的闭合曲线!

“就是它!”林晚呼吸急促,迅速拿出方建国之前捡到的那片残片——完全吻合!两个残片的断口能够极其勉强地拼合在一起!

“这他妈到底是……”方建国也蹲下身,强光近距离照射着那靛蓝色符号。灯光下,符号线条反射出一种极其内敛的金属光泽。

“编号,”林晚的声音冰冷,带着某种接近真相的沉重,“是某种……产品编号。或者……容器编号。”

方建国猛地抬头看她。

“1947年之后,金陵大学医学院的尸源库异常记录,”林晚语速加快,一边从贴身口袋掏出手机调出存在加密区的文档照片,“十三具用于解剖教学的无名尸体,全部来自1947年初春。记录显示,尸体来源标注含糊,接收人是已故副院长刘世珩的助理。但尸检初始记录的解剖特征一栏,全部标记着同一个符号——就是这个!”她把手机屏幕亮给方建国,“还有金陵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血库1938-1945年特殊血清调出记录存档!被划掉的签名栏底部,用极细的笔尖,同样有这个符号变体!”

灯影晃动。方建国脸上的线条在惨白的光下变得异常冷硬。他慢慢站起身,目光从地上的符号残片转到林晚脸上,又从她脸上移开,落到凹壁角落深处,那一小片先前没有被灯光照亮的黑暗区域。那里的墙上,覆盖的霉网似乎没那么厚,隐约能看到墙根的泥土里,半埋着一小截乌黑色的东西。

方建国走过去,用枪口小心地拨开覆盖的湿泥和霉絮。露出的是一截约十公分长、小指粗细的硬质塑料管。很旧很脏,通体墨黑,没有任何标签文字。管身两头都已被暴力打开,像是被尖锐的牙齿硬生生咬开过。内壁残留着少许褐红色干涸痕迹。

“类似离心管或者储血样管?”方建国脸色越发难看。

林晚没回答。她的目光越过这截管子,落在了管子旁边的墙根下——在那尚未凝固的黑绿色泥浆边缘,极其不易察觉地印着几道浅浅的凹痕。不是泥印,更像是某个重物长久压过留下的……轮廓极不规则,但仔细分辨,其中一个凹痕似乎是…半只脚掌?

她的心脏骤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不是皮鞋底常见的花纹!那印记的边缘粗糙模糊,甚至隐约能看出几道扭曲的、类似疤痕的皱褶隆起感!

“他来过……”林晚的声音轻得像幽灵,手指指向那几乎要被泥浆重新漫过的浅痕,“那个‘蝮牙’……那个灰眼睛的男人……他在这里停留过!他的鞋……他的脚……”

话音未落!

“呜——呜呜——”

凄厉尖锐到刺破耳膜的警报声,如同骤然刮起的死亡风暴,猛然撕裂了地底墓穴般的死寂!

“地下主通道!”方建国脸色骤变,瞬间扑向通往主通道的那个拐角口,枪口指向下方浓墨般的黑暗深处!

林晚的手机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她口袋里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周教授的电话号码!她立刻接通!

周教授的声音冲出来,嘶哑、恐惧到变调:“林晚!别回来!快跑!小满……小满她……”他的声音被一阵恐怖的、野兽受伤般的痛苦咆哮打断!那咆哮绝非人声!隔着电话,林晚听到了玻璃器皿轰然碎裂的巨响、医护凄厉的尖叫、某种重物持续撞击金属门板和墙壁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沉重闷响!

“她……她不对劲!不是人了!眼睛……眼睛是灰白色的!见什么撞什么……”周教授的声音扭曲变形,背景是奔跑的脚步和一声令人心脏骤停的钝物击打声,“哐当!咚!”

电话断线!忙音如同冰锥刺入脑髓!

手机“啪”地滑落,砸在湿冷的泥地上。档案馆地底深处的冰冷警报声,病房断线电话里那恐怖的咆哮和撞击声,在她意识深处轰然对撞,炸开!沈家的血清!月曜血清!不是解药!那淡金色的液体,那被母亲用命守护、从镜室深处找回的“希望”,根本就不是为小满准备的!

“小——满——!”

林晚的嘶吼卡在喉咙里,带着铁锈的血腥味冲出来,在狭小的凹壁内撞得粉碎。她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撞开了挡在前面的方建国,更感觉不到脚下湿滑的苔藓让她踉跄着扑倒又爬起。工灯的光束在她身体两侧剧烈摇晃,将凹凸不平的墙壁、地上散落的墨绿色霉斑残片、还有那沾着褐色干涸物的黑色离心管碎片,映照成光怪陆离的噩梦布景。

方建国紧随其后,几乎是用身体顶着将她向通道上方推去,嘶吼声被通道的回音扭曲变形:“上去!离开这里!我去医院!”

身后,通往地下更深处的黑暗裂口方向,警报声愈发凄厉,穿透厚厚的泥土和管道,如同幽冥吹响了冲锋的号角!还夹杂着某种沉闷而急速的、金属鞋钉刮擦粗糙地面的奔跑声——是追击?还是更可怕的东西从那个“蝮牙”逃入的深渊里爬了上来?方建国猛回头,手中的格洛克毫不犹豫指向后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扣动了扳机!“噗噗噗噗——”加了消音器的沉闷枪声如同重锤击打湿木,瞬间压制住了下方的警报回响,但根本无法完全掩盖那如同潮水般迅速靠近的、非人的沉重奔跑!

“走啊——!”方建国爆发出全身力气,抓住林晚手臂向上猛推,两人几乎是翻滚着,从塌陷口狭窄的出口撞了出去,重新回到相对开阔的废弃设备间区域!

警报声在背后骤然放大!从地底深处直冲而上!刺眼的红色旋转灯不知何时已在主通道附近的天花板上亮起,疯狂的闪烁切割着布满尘埃和管道的空间!

“后门!”方建国嘶吼着,猛地转身,枪口不再对准身后的通道口,而是指向设备间远处一扇沉重的、刷着绿漆的金属防火门!他毫不犹豫地举枪!“砰砰砰砰砰!”巨大的、毫无声音的枪声在密闭空间里如同惊雷炸响!格洛克17对着门锁位置疯狂倾泻火力!火星四溅!坚固的门锁在连续的点射下扭曲炸开!

“轰隆!”沉重的金属门在最后一声巨响后向内弹开半尺!潮湿阴冷的夜风瞬间倒灌进来!

“分头!我引开地面的注意!”方建国一把将林晚推向那敞开的逃生门,枪口依旧对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通道入口,“我去医院!快去!”

林晚最后看到的景象,是方建国像一块磐石撞在设备间中央的金属立柱上,枪口喷吐着火舌,密集的子弹如同暴雨泼向黑暗的通道入口,压制着那几乎要涌出来的疯狂奔跑声!他那声嘶吼在枪声和警报嘶鸣中几乎破碎变形:“去找陈雨……小满不能……”

话音未落,通道深处的黑暗中,两点浑浊的灰白色幽光如同两点地狱的寒星骤然亮起!一个更快、更矮的黑影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如同出膛的炮弹般猛扑出来!那不是人!那团扑出来的东西四肢着地,动作扭曲得像一只痉挛的巨大猿猴,覆盖着肮脏的黑色布料,皮肤裸露的地方呈现一片怪异的靛青死灰色!两点灰白色的光源正是它没有眼白、完全被灰色覆盖的眼睛!

“噗!噗噗噗!”方建国的子弹结结实实地轰在扑出的怪物胸口!巨大的冲击力将那东西打得在空中诡异地一滞!但它落地的瞬间,四肢以反关节的角度猛地一撑,没有血,没有痛呼,只是发出一声更加尖厉、如同金属摩擦的嚎叫!然后再次以更快的速度扑向方建国!

林晚被猛地推出了半开的防火门,踉跄着跌入狭窄的后巷!身后,门内枪声、怪物的尖嚎、沉重的撞击闷响、金属扭曲的刺耳噪音混成一片!她甚至没时间回头看一眼,身后那扇被推开的沉重防火门已经在她跌出的瞬间被从里面撞得轰然巨响!像是有千斤重物砸在上面!

雨不知何时大了,冰冷的雨点狠狠砸在脸上。医院的地址在脑海中疯狂回响!她不管不顾地冲进雨幕,踩过坑洼积水的小巷,目标只有一个——

那充斥着消毒水味和死亡威胁的白色地狱中心,那双曾经倒映着月光,如今却可能彻底沉入灰白深渊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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