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话音刚落,前方巨大的电子屏幕应声亮起,赫然是环球金融中心大厦施工图,而不再是之前大家看到的鸟瞰图。
冰冷的线条在光幕上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那刺目的清晰度,瞬间将所有人卷入设计图的核心意象——“双刀托日”。
会场内落针可闻,旋即被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打破。图纸上,两柄狭长、锋锐如武士刀的建筑体交叉耸立,托举着顶端象征日轮的圆形结构。
其形态比鸟瞰图传递的隐喻更为赤裸、更具侵略性,几位风水大师猛地攥紧了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胸膛剧烈起伏。
压抑的怒火终于冲破沉默:“包藏祸心!东瀛人其心可诛!”指责声如同引信,瞬间点燃了会场,“必须更换!这方案是对华夏的羞辱!”
坐在真禅法师左侧的吴恩右,这位素来沉稳的中年学者,此刻面沉似水,眼底深处却似有烈焰灼烧。
他转向主持会议的何老,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每个人心上:“首长,这不是建筑,这是羞辱!它一旦落地,就等同将他们的国旗永久插在我们的心脏!当年先烈们浴血奋战守护的尊严,难道要在我们这一代,被一纸图纸钉上耻辱柱吗?那些为国捐躯的英灵,在地下如何能瞑目!”
“吴兄所言极是!”八宅派传人章岁猛地一拍桌面,震得茶杯跳起。
他双眼圆睁,额角青筋暴起,声音因激愤而嘶哑:“这要是成真,百姓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后世子孙翻开史书,只会看到我们的懦弱和失职,我们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万世不得翻身!”他攥紧拳头,狠狠叩击着自己的胸膛,仿佛要将那股屈辱感捶打出来。
有了两人的激烈陈词,会场顿时如沸腾的油锅。群情激愤“欺人太甚!”“绝不能建!”“让他们改!”,要求东瀛方立刻更换方案的声音汇成一片愤怒的海洋。
然而,喧嚣的声浪边缘,张天师与陈满仓只是悄然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复杂,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忧虑,却始终未发一言。
何老身旁的真禅法师,更是如同老僧入定,双目紧闭,只有手中缓慢捻动的佛珠,透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何老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听着慷慨激昂却缺乏实质对策的争论,疲惫与无奈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底。
这样无休止的争吵下去,徒增混乱。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掌,沉稳而有力地向下压了压。
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激烈的声浪如同被瞬间抽离,会场在几秒内陷入了死寂。
何老环视全场,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仿佛承载了千钧之重:“诸位的爱国赤诚,天地可鉴…”
他微微停顿,眉宇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愧色,声音也低沉下去,“但是…东瀛方提交初步设计方案时,我方有关负责人已在合同上正式签署同意。法律文书已成定局。若我方此刻单方面要求更改设计……”
他再次停顿,仿佛需要积聚勇气说出那个数字,“……需赔偿东瀛方违约金,三百亿。”
“三百亿”三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刚刚还沸腾的愤怒空气。会场陷入了一种近乎窒息的死寂。
空气凝固了,连呼吸声都微弱下去。一直闭目不言的真禅法师,此刻猛地睁开了双眼,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震惊与难以置信,捻动佛珠的手指也僵在半空。
死寂被一声刺耳的巨响悍然撕裂!
“砰——!”
全场唯一的女性李梦婉,在极度的震惊与愤怒驱使下,猛地一掌拍在坚硬的红木桌面上,力道之大让桌上的文件都跳了起来。
她白皙的脸庞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声音尖锐而悲愤:“这是卖国!签这字的人就是卖国贼!”
这声“卖国贼”,如同滚烫的岩浆滴入冰水,瞬间引发了更猛烈、更混乱的爆发!
刚刚凝固的死寂被彻底炸开,惊愕、质疑、狂怒、绝望……种种情绪如同失控的洪流,猛烈地冲击着整个会场,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那三百亿的天价违约金,像一柄冰冷的东瀛武士刀,悬在所有人心头,也悬在了民族尊严与现实利益的艰难天平上。
何老的手掌再次沉稳地向下压了压,仿佛要将会议室里弥漫的焦躁与不安强行按回桌面。
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诸位,涉案人员已正式立案调查。至于其他相关人员……”
他刻意停顿了一瞬,锐利的眼神掠过几张瞬间紧绷的面孔,“我们已掌握确凿证据,时机成熟,自会请他们配合调查。”
这本是国家机密,但此刻,为了稳住眼前这群人,何老不得不破例透出一丝机密。
他心中暗叹,补充道:“同时,为确保事件顺利解决,在座各位,暂时都不能离开。”空气骤然凝固,细碎的议论声消失了,只余下压抑的呼吸。
众人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但眼中挥之不去的忧惧和那份如同烫手山芋的东瀛设计方案,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何老的目光在几位核心人物脸上逡巡,最终落在陈满仓身上,心中略一迟疑,终究还是点了他的名:“满仓?”
这两个字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异常清晰。陈满仓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惊醒,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他抬起头,迎上何老的目光,也瞬间感受到了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充满审视与期待的眼神。
这压力让他喉头发紧。该怎么称呼?叫“首长”显得刻板生疏,叫“岳父”……念头一闪便被迅速掐灭。
他暗自吸了口气,迅速压下心头的复杂思绪,将注意力拉回现实脱口而出:
“何老,东瀛人的设计方案,是一点都不能改吗?”
这问题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众人皆是一怔,目光重新聚焦于那份带来灾难的设计图。
陈满仓的思路异常清晰:首先必须确认合同条款的底线,如果是完全不能改,只能壮士断腕承担天价违约?还是允许存在微调的可能?
何老浑浊的眼眸猛地一亮!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探手抓过置于一旁的公文包,动作甚至带着一丝急切。
他迅速翻找,终于抽出了那叠厚厚的合同文本。不顾众人目光,他急切地翻到关键条款处,方才还紧锁的眉头此刻拧成了疙瘩,视线如同探照灯般,一字一句,逐行扫描,不肯放过任何细节。
时间在翻动纸张的沙沙声中缓慢流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在何老脸上。
终于,老人紧绷的、线条刚硬的脸部轮廓,如同解冻的冰河般,不可思议地松弛开来。
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小心翼翼地、继而清晰地爬上了他的嘴角,在那饱经风霜的面容上绽开。
“可以改!完全可以改!”何老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他几乎是轻快地拍了一下合同纸,“看!合同上白纸黑字:‘建筑设计的外形整体保持不变’!关键就在这里!”
然而,在座的几位大师依旧面露困惑。外形整体不变?这和解决那个致命的内嵌圆环有什么关系?
见大家不解李梦碗适时开口道:“‘外形整体’,特指建筑的外部轮廓和体量边界。而那个圆形结构,是位于大厦内部的构造元素,属于内部空间设计范畴。它,不在‘外形’的定义约束之内。”
“没错!正是此意!”何老重重地点头,眼中迸发出劫后余生的光彩,他环视众人,感慨万千。
“若合同上写的是‘建筑设计外貌整体保持不变’那这‘貌’字一加,涵盖了内外视觉形象,我们就真的束手无策,只能认赔毁约了!”他举起那份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合同,声音洪亮而充满力量:“古有‘一字千金’,今日,这一‘形’与‘貌’之别,一字之差,挽救的是何止千金的损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