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礼卿又给他倒了一杯酒，语气轻快：“崔大人若不嫌弃，可唤我表字梦得”
“锦羡，我的字。”
他声音低沉如管箫，面上带着一股淡然的笑意。
言礼卿笑着同他碰杯，杯沿低他一头：“那就多谢锦羡兄，将来的关照了！”
推杯换盏中，言礼卿微蹙着眉道：“锦羡兄可打听到，这次梧州赈灾，户部拨下来的冰泉丝，到底是下品丝，还是上品丝？”
崔昀野一口饮尽杯中酒，唇角微勾：“何种品质，有何要紧？我不在乎！”
这次朝堂赈灾，户部拨不出那么多银子，便拿贡品一万二千匹冰泉丝抵一部分现银。
户部这次赈灾的人下到梧住，再去往隔壁的灵州，找言氏钱庄以贡丝兑换银两。
这言氏钱庄，是大靖最大的钱庄，只有言家才能兑换出这么多现银。
所以朝廷找他们家，是合情合理，且不能拒绝的。
言礼卿叹了口气，又给各自满上：“这不是想先一步自己补上，也让大人少出点力。”
看着窗外莺歌燕舞的画舫，言礼卿眼眸微沉，回忆道：“这次朝堂赈灾，户部燕大人拿着一万两千匹下品冰泉丝，找我们钱庄兑换银子。”
“原本这下品冰泉丝每匹只值七两银子，我们言家二话不说，总共兑了十万两交给官府，多出的就当孝敬各位大人了。”
“可后面越思衬越不对，那些当官的，以往可是燕过拔毛，这次竟真的只是兑个银子就走了，反倒让我们不安。”
崔昀野目光巡视着杯里清澈的酒水，闻言轻嗤一声：“你是觉着，他们会在这冰泉丝的品质上作文章？”
言礼卿紧皱着眉头说道：“锦羡兄有所不知！这下品冰泉丝只值七两银子，可上品冰泉丝的价格可是翻了两倍多啊！”
“若是他们反口说抵给我们的，是上品冰泉丝，而我们只兑给他们下品的银子，那不就是说我们言家发天难财么！”
“我们言家是商贾末流，岂敢犯如此灭门大罪？”
崔昀野饮尽一杯，把玩着酒盏，目光黑沉如水：“你父亲信中也问我，要不要补上，上品丝的银钱”
言礼卿点头：“我也觉着趁早补上银钱较为稳妥！虽我言家会支撑艰难，但也只是一段时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补不补的已经不重要了，你们就算补了，也不会记入公账，不过是孝敬给了人罢了！”
“有这决心，当初不如先捐了大半家财，也好博得美名，挣个皇商当当。”
崔昀野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户部的这些手段不能算拙劣。
纵使言家富甲天下，又嗅觉敏锐。
但耐不住豺鹰窥伺，有心设局。对付一介商贾，绰绰有余。
言礼卿皱眉，心急道：“那如今可怎么是好？朝堂赈灾官员已经陆续回京，岂不是很快就要清算我们言家？”
崔昀野不以为意道：“无甚好急的，最近会很热闹，你要是闲着无事可干，就把银子撒出去。”
酒桌尽兴，言礼卿只觉脑子微胀。
寒潭香后劲大，便是他，也不常喝，一时间竟有些顶不住。
他起身走到屏风前的檀木桌几前，十分费力的抱出一个长条形盒子。
他脚步踉跄的走回崔昀野身边，将桌上菜肴推至一边，空出地儿。
接着，放下盒子。
“锦羡兄猜猜！我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崔昀野喝了那么多，也只是微醺罢了。他将手里酒杯弹开，语气戏谑的说道：“梦得千里迢迢来卖关子的？”
“哈哈！锦羡兄可真没趣儿！我听闻锦羡兄最近在议亲？”
崔昀野哼笑一声：“是又如何呢？”
“议亲不得好好哄着人小姑娘？”言礼卿笑的揶揄。
崔昀野一手撑着下巴，眼眸微眯，似是在回想：“是得好好哄着，小姑娘是个娇娇性子，从小家里宠着长大，人又古灵精怪。要是不哄着，就有的闹了。”
“看来锦羡兄很满意自己的未来夫人啊！不过要说哄女孩，我倒是有一套！”
“愿闻其详”
“女孩嘛！都害羞。”
“所以？”
“所以，锦羡兄要在一个万人瞩目的时刻，向所有人表明自己的心意！”
崔昀野嘴角的浅笑微微一滞，随后大笑起来，笑声爽朗：“你啊你！怎么也疯癫起来了？我若那样做，只怕那小姑娘的父兄，饶不了我。”
言礼卿豪迈道：“谁敢？我锦羡兄相貌堂堂，位高权重。能看上他家姑娘，是她家祖坟冒青烟，几世修来的福气！”
也不知，一场正经的酒局夜谈，怎就扯到这不着边际的儿女情长上了。
崔昀野看向那长盒，挑眉问道：“所以，你这盒子里装的，是女儿家的饰物？倒真是哄小姑娘的。”
言礼卿不语，只一味的摇晃自己酒劲上来的头。
好半晌，见还是甩不掉那重影，于是伸手摸上盒子打开。
将近一人高的玄铁弓，躺在盒中。
弓身凛冽着寒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崔昀野一言不发，沉默的往后仰了仰，眼神晦暗不明。
不知过了多久，他伸手抚摸上面的玄铁兽纹，冰冷的质感传入掌心。
这弓，光是放在盒里，就威武不凡，让人望而敬畏。
“这是我言家茶马商队，走西北边境得来的。有一百二十七斤重，传闻是前朝开国昭武皇帝的弓，随皇帝南征北战。一统天下后，重器挂高殿，名为霸王弓！”
崔昀野闭眸吐息，后又晃了晃脑袋。
“你真是醉了，什么话都敢说！前朝可没有什么霸王弓。”
……
晨光照亮青天，熙熙攘攘的长街，京城最繁华，人群最多最热闹的明德街。
“让开！都让开！！”
沈瑜满身泥土脏污，背上背着黑布包裹的大包袱，手拿着铁铲不停的挥向前方的人群。
“都让开！！”
什么都不能阻止沈瑜，她要在前面开路。
她身后的白衣女子，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可眼神竟是惊人的坚定。
她步履蹒跚的走在沈瑜身后。
周围的百姓皆是恐惧的看着她，和她绑在背上的腐烂尸体。
百姓们害怕、议论、吵闹，却谁也不想离去。
你挤我，我挤你的围成一圈，跟着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