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清晨，城市像还没睡醒的孩子，安静得有些不真实。
林晓妍站在公司楼下，仰头看了一眼那栋熟悉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在淡金色的阳光里泛着冷光，大部分楼层还一片漆黑，只有零星几个窗口亮着灯，像是被遗落在城市画布上的几点荧光。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围巾往上拉了拉，挡了挡略带凉意的风。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昨晚收到的那条工作群消息——
【项目组临时通知：因甲方需求变动，本周末全体加班修改方案，早上九点准时到公司开会。】
后面跟着一串整齐划一的“收到”，像是某种无奈的仪式。
林晓妍原本的周末计划很简单：睡个懒觉，起床后泡一杯热茶，窝在沙发上看一部早就想看的电影，再顺便把堆了一周的脏衣服洗了。这个临时通知，像一只突然伸过来的手，把她的计划搅得一团糟。
她不是没想过抱怨，但指尖停在输入框上，最终还是默默删掉了那句“能不能周一再改”，换成了一个规规矩矩的“收到”。
谁让她是项目组的核心成员之一呢。谁让这份工作，是她当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手的呢。
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镜面映出她略显疲惫的脸。黑眼圈不算明显，但眼底的倦意藏不住。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就当是提前完成下周的工作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早点改完，早点定稿，早点轻松。”
可轻松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打破了她的自我安慰。
九楼，公司所在的楼层。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往常这个时候，这里应该是人声鼎沸，键盘敲击声、打印机工作声、同事间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首忙碌的交响曲。而现在，只剩下冷白的灯光和沉默的墙壁。
林晓妍掏出门禁卡，在感应器上轻轻一刷，“滴”的一声轻响，玻璃门应声而开。
她推门进去，习惯性地朝办公区扫了一眼。
然后，脚步微微一顿。
靠窗的位置，有一盏灯亮着。
那是顾宇轩的工位。
男人已经坐在那里了，白色的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线条干净的手腕。他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勾勒出他侧脸柔和的轮廓。平日里略显凌厉的五官，在这样的光线里似乎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林晓妍愣了一下。
她以为自己已经够早了，没想到顾宇轩比她还早。
作为项目组的负责人，顾宇轩加班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总是能比所有人都更早到公司，比所有人都更晚离开。仿佛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休息”这两个字。
“早啊。”林晓妍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
顾宇轩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颔首：“早。”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只是那双眼睛里，似乎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林晓妍放下包，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忍不住问了一句。
“习惯了。”顾宇轩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又看了看她，“没睡好吧？”
“还好。”林晓妍避开他的目光，打开电脑，“就是周末被叫醒，有点不适应。”
顾宇轩笑了笑，没再说话，低头继续处理文件。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在空气中回荡。
林晓妍盯着电脑屏幕，屏幕上是昨晚还没来得及关掉的方案文档。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表，看得她有些头大。她揉了揉眼睛，正准备开始工作，面前却突然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她愣了一下，抬头。
顾宇轩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工位旁，手里端着两杯咖啡。他把其中一杯放在她面前，另一杯拿在自己手里。
“给你的。”他说，“早上喝点，精神会好点。”
咖啡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带着烘焙过的咖啡豆特有的焦香和一丝甜意，钻进林晓妍的鼻尖。她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
“你怎么知道我喝咖啡？”话一出口，她才觉得有点多余。
整个项目组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咖啡依赖者。尤其是赶方案的时候，桌上永远少不了一杯咖啡。
顾宇轩似乎也被她这句略显笨拙的话逗笑了，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猜的。”
他说完，便端着自己的咖啡回到了对面的工位。
林晓妍看着那杯咖啡，白色的陶瓷杯上印着公司的logo，杯口氤氲着淡淡的热气。她捧起来，小心地抿了一口。
温度刚刚好，不烫嘴。咖啡的苦涩中带着一丝奶香，是她习惯的口味。
她的心，莫名地暖了一下。
也许是这杯咖啡的缘故，也许是清晨阳光的缘故，也许是这个空旷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缘故。
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工作上。
方案要改的地方不少。甲方临时提出了新的需求，不仅要调整整体结构，还要补充几个新的模块。这意味着，他们之前做的很多工作都要推倒重来，至少也要大动干戈。
林晓妍打开修改意见文档，一条一条地看下去，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了吧……”她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这都快相当于重做了。”
对面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顾宇轩似乎也在看同样的修改意见。
“甲方的想法总是变来变去的。”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无奈，“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满足。”
“可是这样一来，时间会很赶。”林晓妍抬起头，看向他，“就算周末加班，也不一定能完全改好。”
“所以才需要早点开始。”顾宇轩看着她，目光沉静，“我们先把框架搭起来，把需要改动的地方列出来，再分工处理。中午之前，争取把新的大纲定下来。”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只要按照他说的去做，就一定能完成。
林晓妍点了点头：“好。”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认真地梳理方案结构。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偶尔响起的键盘声、鼠标点击声，以及两人之间简短的交流。
“这里的数据，可能需要重新核算一下。”
“嗯，我等会儿发你一份最新的统计。”
“这个模块的逻辑有点问题，要不要调整一下顺序？”
“可以，把用户需求部分提前，会更清晰。”
阳光慢慢移动着位置，从顾宇轩的身上，移到了办公桌的一角，又移到了林晓妍的手边。
她偶尔会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目光不经意地越过桌面，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顾宇轩很专注。
专注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他微微蹙着眉，眼神锐利而清晰，仿佛能轻易地看穿问题的本质。阳光落在他的发梢上，泛着柔和的光泽，有几缕不听话的头发垂在额前，给他增添了几分不易近人的距离感，却又奇异地让人觉得安心。
林晓妍看了他一眼，心里莫名地有些安定。
有这样一个人在前面带着，似乎再难的项目，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她正看得有些出神，顾宇轩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
四目相对。
林晓妍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她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疑惑，那眼神干净而直接，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却并不让人反感。
糟了，被发现了。
她慌忙低下头，假装去看自己的文件，手指在键盘上胡乱地敲了几下，屏幕上出现了几个毫无意义的字母。
脸颊有些发烫。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
她怎么会盯着他看那么久？
这也太……太不矜持了。
林晓妍用力抿了抿唇，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她拿起桌上的咖啡，又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似乎并没有让她冷静多少。
对面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很轻，轻到几乎可以被忽略。
但林晓妍还是听到了。
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也许是因为那声笑里没有嘲笑，只有一种淡淡的、默契般的了然；也许是因为在这样一个被迫加班的周末清晨，在这样一个空旷而安静的办公室里，有这样一个人，和她一起并肩作战。
她突然觉得，这个周末的加班，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至少，咖啡是热的，阳光是暖的，而对面的人，是让她安心的。
林晓妍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
新的方案大纲在两人的讨论中逐渐清晰起来。他们把原来的结构打散，重新组合，加入新的模块，调整逻辑顺序。每一个细节，都要反复推敲；每一个数据，都要仔细核对。
偶尔，他们会为某个问题争论起来。
“我觉得这个地方应该更突出用户体验。”林晓妍坚持自己的看法，“甲方虽然没明说，但从他们的修改意见来看，他们很在意这个。”
“用户体验确实重要。”顾宇轩点点头，“但我们不能忽略可行性。如果实现成本太高，他们最后还是会砍掉。”
“可是如果现在不提出来，后面再想加，就更难了。”林晓妍据理力争，“我们是专业的，应该提前替他们考虑到这些。”
顾宇轩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赏：“你说得有道理。”
他没有固执己见，而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这样吧，我们把这部分作为优化建议写进去，用附录的形式呈现。如果甲方觉得有必要，再纳入正式方案。”
“好。”林晓妍点头同意。
争论并没有让气氛变得紧张，反而让原本有些沉闷的加班时光多了几分活力。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城市也渐渐苏醒过来。远处隐约传来车水马龙的声音，偶尔有几声鸟叫，从高楼间的缝隙里钻进来。
办公室里，咖啡的香气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纸张和油墨的味道。
林晓妍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伸了个懒腰。
“呼——”她长出一口气，“框架总算差不多了。”
顾宇轩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了看时间：“嗯，比预想的快一点。”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目光扫过林晓妍的桌面：“你这边还有什么问题吗？”
“暂时没有了。”林晓妍摇摇头，“等会儿再细化内容。”
“好。”顾宇轩点点头，“那先休息一下吧，等其他人来了，我们再开个短会，把分工明确一下。”
“其他人？”林晓妍愣了一下，“他们也会来吗？”
“嗯。”顾宇轩看着她，“虽然是周末，但这个项目时间紧，大家都得辛苦一下。”
林晓妍“哦”了一声，心里莫名地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刚才那种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安静氛围，似乎就要被打破了。
她甩甩头，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
加班而已，人多一点，效率也会高一点。她应该希望大家都来才对。
“我去倒杯水。”顾宇轩拿起自己的杯子，朝茶水间走去。
林晓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收回目光。
她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工作群里又多了几条消息。
【张姐：路上堵车，估计要晚到十分钟。】
【小李：我已经到楼下啦！】
【王哥：周末加班的痛苦，你们懂的……】
后面跟着一串表示同情的表情包。
林晓妍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知道，再过不久，这个安静的办公室就会热闹起来，键盘声、说话声、笑声、抱怨声，会像往常一样充满这里。
而刚才那个只有阳光、咖啡香和淡淡心动的清晨，会被淹没在忙碌的日常里，成为她记忆中一个不起眼的片段。
可即使是这样，她也觉得，这个周末的加班，似乎有了一点不一样的意义。
至少，她会记得，在这样一个清晨，她曾偷偷看过一个人，被他发现时慌乱地低下头，却在嘴角扬起一个藏不住的微笑。
她会记得，那杯温度刚好的咖啡，和那个在阳光下轮廓柔和的身影。
也许，这就是平凡生活里，一点小小的、却真实存在的甜。
林晓妍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了的咖啡。
苦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却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她看着电脑屏幕上渐渐成型的方案大纲，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加油吧，林晓妍。周末的加班，也可以变得不一样。”
阳光透过窗户，静静地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
办公室里，又响起了键盘敲击的声音，清脆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