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宇文疾别别扭扭的模样,唐云都懒得吭声。
他心里和明镜似的,知道宇文疾担忧的是什么。
三省六部九寺之中,别看每个衙署都说自己是最重要的,每个衙署都说最注重公信力,实际上要说真正维持公信力的,朝廷内部最需要维持公信力的,还是户部。
户部管钱粮,所有衙署,需要钱粮都要朝着户部伸手。
不管宇文疾的人品如何,他这个户部尚书,可以说是从前朝建朝以来到现在最头铁的一个,甭管你哪个衙署,甭管你多大官职,只要你要钱的名义不正当,毛都不给一根,即便名义正当,钱粮涉及金额过大,从头监管到尾,从上问责到下,从里经手到外。
平心而论,开朝以来国库穷的和什么似的,任何一个人当了户部尚书,只会令国库越来越穷。
宇文疾真正的牛逼之处在于,国库的确还是入不敷出,可情况没有更加恶化下去。
这位户部尚书大人,最擅长的就是拆东墙补西墙,打个比方,手里就十块钱,救济灾民,要钱,支持军伍作战,还是要钱,可就十块钱,只能花到一个地方,怎么办?
宇文疾的做法就是灾民不管了,因为军伍不作战,将会出现更多灾民,先将外敌打退再说,然后将十块钱花到军伍作战方面。
至于灾民无法救济,谁爱骂谁骂去吧,不服就下朝别跑,出宫左转,大不了干一架,我宇文疾的拳头未尝不硬。
所以说,宇文疾其实也在得罪人,经常得罪人,得罪各个衙署。
不过那些人,那些衙署,都知道宇文疾的决定、户部的决策,是正确的,只是从两个都很坏的选择中,挑出一个不是那么太坏的选择。
可想而知,如果户部出了问题,内部出现了这么严重的问题,公信力何在?
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宇文疾的人品、眼光、决策能力,受到从未有过的质疑。
朝堂谁,谁再要钱,户部一旦拒绝的话,对方就会拿田鹤说事,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这种质疑,会从朝堂扩散到民间,扩散到整个国朝。
最直白的例子就是前朝中期的刑部,出现了很多冤假错案,这就导致了朝臣、民间都不再信任刑部,即便刑部判案没有一丝一毫的挑剔之处,人们还是会怀疑,会质疑,会不信任。
正如宇文疾之前与唐云所说的那般,国朝百废待兴,山林开矿,国库好不容易有了钱,户部对这些钱需要有着绝对的掌控力,确保国库所有的钱花到正确的地方,解决国朝弊端的地方。
户部没了公信力,受到质疑,那么国库的钱,非但无法花到对的地方,反而会被滥用,滋生出更多的弊端,出现无数贪官污吏。
“这样吧。”
唐云突然抬起手,伸出左右手的食指,摆出了一个交叉的造型。
宇文疾不解:“何意?”
“十。”唐云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允许拒绝的余地:“十个官员,除了田鹤、张云逸、李琦外,再找出七人,七个贪官污吏,哪怕只是贪了一贯钱,你户部也要找出来,这十个人,押入京兆府大牢之中,我要让整座京城都知道,管钱的户部,无论是谁,敢贪一文钱,敢滥用国库的一文钱,我唐云,一定会抓到他,让他名誉扫地!”
宇文疾眼眶暴跳:“笑话,我户部…”
“你是不是要开战!”唐云阴恻恻的笑道:“正合我意,本官早就看你们户部不顺眼了,南军缺吃少喝在先,你朝堂上绝我少尹官职在后,如今因田鹤一案被我抓住了小辫子,正好,我唐云先拿你户部开…”
“哼,哼哼哼!”
宇文疾怒极反笑,连哼四声,脸上毫不惧色,冷笑道:“十个就十个,谁反悔谁不得好死!”
唐云翻了个白眼:“算你识相。”
温宗博与柳烽都傻了,着实没想到宇文疾竟然服软认怂了。
宇文疾也是有苦难言,他是真的怕了,不是说唐云多嚣张多霸道有多少底牌,而是这家伙太他娘的邪了。
就是丢个主事罢了,从介入到查个水落石出,满打满算三个多时辰,其行事风格、其人脉资源、其追查蛛丝马迹的思维与能力,任何漏洞、任何猫腻、任何不起眼的不寻常之处,只要有,哪怕只是一点点,都会被他紧紧抓住找到真相。
这种手段,这种能力,宇文疾是真的怕了,如果唐云一门心思和户部干上了,他这位尚书甚至有种极为荒谬的感觉,自己的户部衙署,会不会被一锅端了?
十个官员,算不得一锅端,最多就算是被打瘸一条腿,宇文疾,还算能接受。
“姑爷。”
马骉走了进来:“姑爷说的一点都不差,那姓田的狗日的回来了,骑着马回来的,就在府外,被拦住了,叫叫嚷嚷,还以为自己是苦主呢。”
唐云霍然而起,一边捏着拳骨一边朝外走,其他人紧随其后,温宗博都开始撸袖子了。
到了影壁,果然听到外面的吵闹声。
唐云带着一群人走出去的时候,正主,消失了接近六个时辰的户部实权主事田鹤,回来了!
风尘仆仆,赶了一夜的路,满面疲惫,叫嚷不休。
“误会,本官已是说了,误会罢了,昨夜听闻本官故友出了闪失,心慌意乱之下才未告知府中连夜出城,如今本官已经回来了,这就要赶着去上朝,为何不让本官回…”
“田鹤!”
唐云带着众人走了出来,田鹤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一般。
“是你?!”
田鹤又见到宇文疾与温宗博,连忙施礼。
“宇文大人、温大人。”
施过礼,田鹤抬起头,满面羞愧之色:“下官得知友人一事,心急如焚,没成想竟劳烦二位大人…”
“够了!”宇文疾那面色阴沉的,仿佛都快滴出水来一般。
唐云冷笑了一声,走下台阶,来到车厢外,轻轻叩了叩。
“古兄弟,田鹤回来了,先办正事,办完了正事再回去歇息。”
车厢内,毫无声息。
唐云用力拍了一下车窗,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阿虎上前拉开车门,大家齐齐望了过去。
古顺海,依旧在睡着,靠着车厢安睡着。
阿虎刚要伸出手拍打,面色剧变。
原本糙汉子一样的古顺海,脸,苍白的下人,更白的,是那一头花白。
鬓角、发梢、白了一片又一片。
阿虎吓了一跳,刚要将古顺海拍醒,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眶暴跳,下意识伸出胳膊,颤颤巍巍的将手指放在了古顺海的唇边。
唐云,如遭雷击,整个人,摇摇欲坠。
“少…少爷,他,他…”
阿虎木然的扭过头,瞪大了眼睛:“古顺海死…死了。”
听闻此言,唐云顿感天旋地转。
“诸位大人,到底发生了何事,此事不过是误会罢了,怎地连京兆府的人马都来了。”
身后传来田鹤的声音,令大脑一阵轰鸣的唐云强打起了精神,慢慢回过头,慢慢转过身,五官,全部扭曲,满面狰狞之色。
宇文疾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温宗博长叹一声。
“本官,本官…”
柳烽,牙齿咯咯作响:“东海太远,本官管不到,京中凡牵扯此事者,本官…本官绝不放过,一个都不放过!”
“牛!犇!”
唐云紧咬着牙关,吐出了老四的名字。
牛犇快步跑了过来,不断吞咽口水:“卑,卑下在。”
“我恨不得让一个人死,但我不能让他死,你!知!道!该!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