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铮在店门口活动了下左手机械手指，比早上那会儿顺溜多了。他低头看了看关节连接处，又抬眼扫向街对面——那个穿潮牌外套的年轻人正举着相机，镜头在餐馆招牌前来回转悠，不像游客，倒像在蹲点。
陈砚舟从厨房端出一碗阳春面，热气腾腾地放在窗边桌上。“今儿的头一碗。”他声音不高，“开门红。”
许铮踱进来，没接话，目光还锁在窗外那人身上。这人连着来了三天，每次都点最便宜的素面，吃完就架起设备拍个不停，说的话比吃的面还多。
“老板！”年轻人推门进来，脸上堆着笑，“今天能拍个做菜全过程吗？粉丝都想看您的手艺。”
陈砚舟擦了擦手，“拍可以，别碍事就成。”
年轻人连声应着，麻利地支好三脚架。他自称小李，是做美食推广的博主，专挖有故事的小店。
“您这店不大，口碑倒是响。”小李一边调设备一边搭话，“听说您做的菜能让人心情变好？是不是有啥秘方？”
陈砚舟笑了笑，“普通的菜，平常的心。”
小李没接这话，反而凑近些：“现在物价涨这么凶，您这定价压力不小吧？”
陈砚舟没应声，转身回了厨房。
许铮在吧台边坐下，拿起军用匕首和苹果，慢条斯理地削起皮来。刀锋贴着果肉转圈，稳得不像活人手笔。
小李瞟了一眼，眼神闪烁。
许铮抬眼，直直看过去。
两人对视不到五秒，小李手一抖，手机从桌边滑落，“啪”地摔在地上。
“哎哟！”他慌忙弯腰去捡，耳根发红，“手滑了……继续拍继续拍。”
许铮没再看他，继续削苹果。果皮连成一条细带，最后轻轻一挑，整条落进垃圾桶。
陈砚舟这时端出一盘水果拼盘，摆在小李面前。草莓对半切开，露出鲜红芯子；葡萄串完好无损；橙子切成花瓣状，围在盘边。
“新出的真心果盘。”陈砚舟说，“帮忙宣传宣传。”
小李一愣，“这……算甜品？”
“不算甜品，算态度。”陈砚舟说，“草莓剖开见真心，葡萄成串不分离。我们不做假，也不怕人看。”
小李干笑两声，“老板真会说话。不过这水果成本不低吧？利润空间大吗？”
陈砚舟摇头，“食材普通，心意无价。”
小李还想问，许铮突然把匕首往桌上一插，刀尖没入木板，震得杯子轻响。
“要拍就好好拍。”许铮开口，“带着问题吃东西，容易噎着。”
小李脸色变了变，没再追问，草草拍了几张就收拾设备走了。
天黑透后，小李站在巷口，正要上传视频，身后传来脚步声。
“东西拿来。”钱多多从暗处走出来，鸭舌帽压得很低，手里晃着U盘。
小李犹豫一下，递过手机。钱多多快速拷贝数据，把手机扔回给他。
“赵市长等着看效果。”钱多多说，“下周通稿就要发。”
小李搓搓手，“按你说的拍了，他自己承认价格贵食材普通，网友一搜就能看见。”
“很好。”钱多多收起U盘，“舆论这东西，不怕没人信，就怕没人带头。等风刮起来，什么厨神都得塌房。”
他转身要走，小李低声问：“万一他真有两下子呢？我看他做饭时整个人都在发光。”
钱多多冷笑，“本事再大，也架不住千人骂。赵德利要的就是这个——不动手，只动嘴。唾沫星子多了，也能淹死人。”
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餐馆内，陈砚舟在灶台前冲洗银勺。水流划过勺面，映出他平静的脸。他把勺子擦干戴回手腕，发出清脆碰撞声。
许铮推门进来，顺手锁上前门。
“那人不对劲。”他说，“眼神飘，问话太准。不是真来探店的。”
陈砚舟点头，“他知道该问什么。”
“我查了他账号。”许铮掏出手机，“三个月前注册，两万粉丝，互动都是刷的。昨天视频半夜暴涨五千赞，Ip都集中在几个地方。”
陈砚舟没说话，走到冰箱前取出留样的果盘。草莓边缘已经发褐，葡萄还紧实地连着梗。
“他碰都没碰那盘水果。”陈砚舟说，“真爱吃的人，舍不得放过新鲜果盘。”
许铮皱眉，“他们要搞舆论战？”
“不是要搞。”陈砚舟关上冰箱门，“已经开始了。”
他调出白天监控。画面里，小李多次调整麦克风方向，刻意收录回答，甚至在他沉默时主动提醒：“老板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想录清楚点。”
“这不是宣传。”许铮说，“是取证。”
陈砚舟关掉屏幕，“让他们录。真话不怕录，假话才怕见光。”
许铮想了想，“报警？”
“证据不够。”陈砚舟摇头，“他们没违法，只是在带节奏。这种事，警察管不过来。”
“那怎么办？”
“等。”陈砚舟坐回灶台边，“等他们出招。只要他们敢编，我们就敢晒。”
许铮站了一会儿，低声说：“我明天盯紧点。他要是再来，直接拦外面。”
陈砚舟笑了下，“不用拦。让他们进来看清楚，我们是怎么做事的。”
许铮点头，转身去检查后门锁。经过操作台时，他顺手抄起抹布，把小李坐过的椅子仔细擦了遍。
陈砚舟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你进步了。”
许铮回头，“啥？”
“以前你只会挡刀。”陈砚舟说，“现在知道，有些刀，得用别的法子挡。”
许铮没完全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窗外街道沉寂，路灯昏黄。两个街区外，钱多多坐在黑色轿车里，把U盘插进电脑。
文件传输完毕，他按下发送键。
几分钟后，市政府家属楼书房亮着灯。赵德利靠在真皮椅上，眼镜反射着屏幕蓝光。他点开视频，逐段细看。
听到陈砚舟说“食材普通”时，他嘴角扬起。
看到水果拼盘时，他冷笑，“装得挺像。”
他打开文档，标题写着《关于“心味餐馆”虚假宣传的舆情引导方案》。敲下最后一行：“利用消费者对高价餐饮的敏感心理，强化普通食材高价售卖标签，制造网红翻车效应。”
邮件发送，抄送六家本地自媒体。
合上电脑，他走到窗前。远处，“心味餐馆”的招牌在夜色中泛着微光。
他端起茶杯，吹开浮叶。
茶水倒映着他的脸，扭曲变形。
许铮绕到前门，抬手调整摄像头角度，确保正对门口。
回来时，陈砚舟还在灶台前坐着，指尖摩挲着那把银勺。
“还不走？”许铮问。
“等人。”陈砚舟说。
“等谁？”
“明天还会来的那个。”陈砚舟抬头，“他没碰那盘水果，说明任务没完。他们会让他再来。”
许铮眯起眼，“那我明天早点到。”
陈砚舟点头，把银勺收进抽屉。
许铮拉开门，夜风裹着凉意灌进来。
他刚迈出脚，手机一震。
匿名短信，只有五个字：
“小心直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