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城头硝烟散尽,袁崇焕独立残阳,目光越过斑驳城墙,投向远方后金退兵的方向。他知道,这来之不易的胜利,不过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
“抚台,捷报已快马送往京师。”满桂拖着伤臂上前,脸上却无喜色,“此战虽胜,我军伤亡亦重。”
袁崇焕回身,见满桂臂上绷带渗血,轻叹一声:“速去疗伤。虏骑虽退,必卷土重来。努尔哈赤此败,伤的不只是兵马,更是锐气。以他的性子,岂会善罢甘休?”
果然,不出半月,探马回报:努尔哈赤重伤不治,皇太极继位。这个消息在宁远城中引起一阵欢呼,唯独袁崇焕眉头紧锁。
他对诸将分析道:“努尔哈赤刚猛,皇太极隐忍。刚猛易防,隐忍难测。今后辽东,恐更不太平。”
为应对变局,袁崇焕上疏朝廷,提出“守为正着,战为奇着,和为旁着”的九字方略。他在奏疏中写道:“虏骑野战如虎,我兵守城如狼。以城为骨,以炮为牙,以民为肉,方能在辽东立足。”
朝中却议论纷纷。有大臣指责他“畏敌如虎”,更有甚者,弹劾他“拥兵自重」”。袁崇焕不为所动,亲自督导加固宁远、锦州城防,又在大小凌河修筑堡垒,形成纵深防御。他深知,明军精锐在萨尔浒、广宁接连丧尽,如今这些新募之兵,尚需时间锤炼。
天启七年五月,辽东春暖花开,战火再燃。
皇太极果然为报父仇,亲率五万大军,绕过宁远直扑锦州。旌旗蔽日,马蹄声震天动地。锦州守将赵率教站在城头,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后金军营,面色凝重。
“将军,是否立即向宁远求援?”副将急切问道。
赵率教摇头:“袁抚台早有预料。他昨日密信已到,称皇太极必先攻锦州。嘱咐我等坚守待援,不可轻出。”
他展开袁崇焕的亲笔信,上面清晰写着:“敌欲速战,我偏持久。多备火器,夜袭扰敌。锦州城坚,足可支撑月余。待敌疲敝,自有奇兵。”
当夜,赵率教依计派出小股精锐,携带火器夜袭后金大营。火光四起,杀声震天,后金军猝不及防,自相践踏,损失不小。皇太极大怒,次日加紧攻城。
锦州攻防战惨烈异常。后金军驱赶俘虏和百姓在前,充作肉盾,逼迫明军不敢全力放箭开炮。赵率教见状,亲自登上城楼,下令:“战场无情,岂能因小失大?放炮!”
炮火轰鸣,硝烟弥漫。城墙下尸横遍野,鲜血染红护城河。锦州守军伤亡日增,城中箭矢、火药日渐减少。
宁远城中,诸将纷纷请战。
“抚台,锦州危在旦夕,若再不发兵,恐城破有日!”祖大寿情绪激昂。
袁崇焕却异常冷静:“皇太极围城不打援,就是要诱我出城野战。若中其计,非但救不了锦州,宁远亦危。”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锦州后方:“祖将军,你率四千精骑,绕道敌后,断其粮道。记住,袭扰为主,不可恋战。”
又命水师从海上策应,多张旗帜,虚张声势。
皇太极围攻锦州二十五日,始终无法破城,后方又频频告急,只得转攻宁远。这正是袁崇焕预料之中的第二步。
宁远城外,明军早已严阵以待。袁崇焕独创的“车营”在城外列阵,战车相连,组成移动堡垒,火铳手、弓箭手藏身其后。当后金骑兵冲锋时,先遭红夷大炮远击,再遇车营火器齐射,损失惨重。
激战中,袁崇焕亲临前线指挥。突然,一箭破空而来,正中他的左臂。众将大惊,要护送他回城。
“区区箭伤,何足挂齿!”袁崇焕拔出箭矢,简单包扎后继续指挥,“传令炮队,集中轰击敌军左翼!”
主帅身先士卒,明军士气大振。皇太极见宁远难下,再回师锦州。而此时,赵率教养精蓄锐多时,趁机出击,斩获颇多。后金军粮草将尽,只得退兵。
宁锦大捷的消息传遍天下,这是明军对后金取得的又一次重大胜利。
然而,北京的封赏却迟迟未至。这一日,袁崇焕在宁远衙署中,接到了朝中的邸报。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岂有此理!”满桂拍案而起,“宁锦大捷,功劳竟全归了魏忠贤的阉党!抚台您血战负伤,反倒落了个暮气难鼓的罪名!”
赵率教也愤愤不平:“朝中诸公,难道都瞎了眼吗?”
袁崇焕默然良久,才缓缓道:“我袁某人守辽,为的是社稷百姓,非为一己功名。”
话虽如此,当他再次登上宁远城头,望着自己一手经营的关宁锦防线,仍不免心潮起伏。残阳如血,洒在这座历经战火的坚城上。他轻声吟道:
“功名劳十载,心迹渐多违。
忍说还山是,难言出塞非。“
天启七年秋,袁崇焕罢官归乡。临行前,他对送行的将士说:“守土有责,不在其位,亦当谋其政。我虽去,心在辽东。”
然而,局势的变化出乎所有人意料。同年,天启帝驾崩,信王朱由检即位,即崇祯帝。新帝即位后,以雷霆手段诛杀魏忠贤,整顿朝纲。
崇祯元年四月,一匹快马驰入袁崇焕家乡。
“圣旨到!宣袁崇焕即刻进京觐见!”
北京城,平台召对。崇祯帝面色凝重,看着风尘仆仆的袁崇焕。
“建部跳梁,十载于兹,封疆沦陷,辽民涂炭。卿万里赴召,忠勇可嘉,所有方略,可具实奏来。”
袁崇焕慨然应答:“臣受陛下特眷,愿假以便宜,计五年,全辽可复。”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崇祯帝眼中放光:”五年复辽?卿需何支持,尽管道来!”
“钱粮、器械、用人,皆需朝廷全力支持。更要紧的是,”袁崇焕抬头直视皇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辽东之事,请陛下全权委任,勿听谗言,勿从中制。”崇祯帝略一沉吟,当即应允:“只要能复辽土,朕无有不从!”
退朝后,给事中许誉卿私下拉住袁崇焕:“元素兄,五年之期,果能践否?”
袁崇焕长叹一声:“圣心焦劳,聊以是相慰耳。”
许誉卿大惊:“皇上英明,安可浪对?异日按期责效,奈何?”
袁崇焕默然。他何尝不知五年复辽困难重重?辽东经多年战乱,民生凋敝,兵员不足;而后金在皇太极治理下,日益强盛。更不用说朝中党争不断,边事往往成为政争筹码。但国势如此,除了背水一战,还有何路可走?
七月,崇祯帝任命袁崇焕为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蓟辽督师,赐尚方剑。临行赐宴时,崇祯亲自执壶斟酒,殷殷嘱托:“愿卿早奏凯歌。”
袁崇焕感泣下拜:“臣必竭尽全力,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然而,就在他离京赴任的同时,危机已经潜伏。他提出的统一事权、协调蓟州、登莱、天津各处防务的要求,触动了朝中诸多官员的利益。而他更不知道的是,远在辽东,一场导致他万劫不复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离京前夜,袁崇焕独坐驿馆,给远在广东的家人写信:“臣以身许国,不得复顾家私。倘有不测,亦是命数。”写到这里,他停笔沉思,窗外月色如水,映照着他坚毅而又忧虑的面容。
这一次重返辽东,等待他的不仅是凶残的敌人,还有朝中的明枪暗箭。五年复辽的承诺,如同一把利剑悬在头顶。然而,袁崇焕深知,自己已无退路。大明的江山,需要有人来守护,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