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弈没有说话。
他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
这个动作，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赵志明的心口上。
赵志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那副故作沉稳的学长姿态，瞬间土崩瓦解。
真的是他。
真的是这个他随手带进来的、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学弟。
十万，变成了一千五百万。
而自己呢？自己带了一百万进来，输得只剩下五万。
刚才，自己还在用一种过来人的姿态，安慰他，教导他，说那种泼天的富贵轮不到普通人。
结果，小丑竟是自己。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混合着强烈的荒谬，瞬间涌上了赵志明的心头。
心里还在想着‘没事的，新人运罢了’，‘他一个新手把持不住的，很快就会输掉’之类酸言酸语。
凭什么？
为什么不是自己？
如果是哪个不认识的赌棍走了这种狗屎运，他最多也就当个笑话听。可偏偏是这个坐在自己旁边，一路听着自己吹牛的学弟。
这感觉，比他自己输掉一百万还要难受一万倍。
罗弈看着赵志明那张青红皂白的脸，没有多余的表示。
他从那辆手推车上拿起一片紫色的百万筹码，放到了赵志明面前的牌桌上。
“赵学长，这个给你。”
清脆的碰撞声，将赵志明从复杂的情绪中惊醒。
他低下头，看着那片散发着诱人光泽的紫色筹码。
一百万。
“学弟，你这是......”赵志明的声音干涩。
“你给了我本金。”罗弈的回答简单直接，“这是你应得的。”
赵志明彻底愣住了。
他给的本金，是十万。
罗弈还给他的，是一百万。
十倍。
刚才那股把他整个人淹没的嫉妒和酸涩，仿佛被这片筹码瞬间击碎了。
一股更猛烈的情绪，取而代之。
是感动，是震撼，更是无与伦比的惭愧。
自己刚才心里在想些什么？在嫉妒，在不甘。可人家呢？人家心里记着你的好，赢了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加倍奉还。
这格局。
这胸襟。
赵志明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
他一把抓住罗弈的手，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兄弟！罗老弟！你......你这让我怎么好意思！”
他不再叫学弟了，直接改口叫老弟。
“应该的。”罗弈想把手抽回来，但赵志明抓得太紧。
“什么应该的！这不一样！太不一样了！”赵志明死死攥着罗弈的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老弟，不，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哥！以后你有什么事，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赵志明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人！”
他恨不得现在就拉着罗弈去烧黄纸拜把子。
这失而复得的一百万，比他自己赚来的一千万都让他激动。这不仅仅是钱，这是面子，是运气，是被人拉了一把的恩情。
旁边的客户经理丽萨，全程保持着微笑，仿佛对这种戏剧性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
“好了，赵哥。”罗弈终于把手抽了出来，“我们去把筹码兑了吧，我不准备再玩了。”
“不玩了！对对对，不玩了！”赵志明连连点头，宝贝似的把那片百万筹码揣进自己口袋里，“这种地方，见好就收！今天能回本，全靠老弟你！走走走，换钱去！”
他现在看罗弈，简直就像看一尊活财神。
两人跟着丽萨来到位于顶层的贵宾兑换处。
这里没有一楼大厅的喧嚣，只有几个穿着西装的财务人员在安静地工作。
丽萨示意工作人员清点筹码。
十四片紫色百万筹码，整整齐齐。
“赵先生，您这一百万，是直接兑换还是存入您的会员账户？”丽萨转向赵志明。
“兑换，马上兑换！”赵志明毫不犹豫。他今天是被这赌场搞怕了，钱还是落袋为安的好。
丽萨微笑着解释：“好的。按照规定，赌场的盈利模式建立在概率优势和抽水上，对于客人的现金兑换，我们是不收取任何手续费的。”
她转向罗弈。
“罗先生，您这笔一千四百万的奖金，属于偶然所得，根据法律，需要缴纳百分之二十的个人所得税，也就是二百八十万。税后的实际所得为一千一百二十万，您看是需要现金支票还是直接转账？”
“转账。”罗弈报出了自己的银行卡号。
在赌场，大额交易的效率高得惊人。
不到五分钟，罗弈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是一条银行短信。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于x月x日xx:xx完成一笔转账汇入，金额：11，200，000.00元。
一串零。
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足以改变命运的数字，罗弈心中那块关于金钱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那点只有五位数的存款，终于变成了一个让他短时间内不必再为食物发愁的数字。
他刚把手机收起来，胃里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剧烈的痉挛。
那股恐怖的饥饿感，又来了。
刚才那一顿自助餐提供的能量，在精神高度集中和情绪起伏之下，已经被消耗得一干二净。
罗弈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
旁边的赵志明刚刚办完手续，正春风满面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弟，今晚多亏了你！走，哥请客，咱们必须好好庆祝一下！”
“正好，”罗弈点点头，转头看向他，“我也饿了。”
他想了想，提议道：“赵哥，要不我们还去顶楼那家餐厅？”
话音刚落。
赵志明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餐厅？
那家餐厅？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画面。
堆积如山的阿拉斯加蟹腿壳。
摞得比人还高的空盘子。
整个餐厅所有食客投来的、看怪物一样的视线。
还有罗弈那张永远平静、但进食速度快得像台粉碎机的脸。
赵志明打了个寒颤。
“不不不！”他连连摆手，后退了两步，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我不饿！一点都不饿！”
“老弟，我......我那个，忽然想起来公司还有个紧急的跨国会议要开！对，特别紧急！我得赶紧回房间准备一下！”
“你......你自己去吃！千万别客气！”
说完，也不等罗弈反应，赵志明就跟躲瘟神一样，转身快步走向电梯口，背影里充满了仓皇和一丝决绝。
罗弈站在原地，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有点没反应过来。
吃个饭而已，至于吗？
他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又看了一眼银行卡里那一千多万的余额。
钱是有了。
可饭，好像还是得自己一个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