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澜执起油灯凑近案前,指尖点向信纸:“你看这字迹,模仿得确实逼真,连杨兄写‘灵’字时那笔侧锋都分毫不差。但你细品这措辞‘臣叩请殿下静候时机,待臣获取兵符,必助殿下一统十二洲’,简直荒唐。”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字迹:“杨柳青向来不喜欢繁文缛节,四书五经也读不精,读的都是药典,他写的信绝不会引用这么多典故,他更不会叫武子谏‘殿下’。
我虽不是很了解,他们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当时我知道杨柳青在先帝还在时,便已经跟随了武德皇帝,武德皇帝能夺得皇位,杨柳青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吕明微沉默后又说:“杨柳青当时又不是什么值得拉拢的人物,为什么会站队呢?他站不站队也没什么影响吧。”
沈惊澜也道:“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从未听杨柳青说过。”
吕明微闻言冷笑一声,终于坐直了身子:“还有这句‘一统天下,共享荣华’,更是笑话。杨柳青当年自小学医,最大的心愿是救死扶伤,种几株药草。若不是武德帝硬把他拽进御灵卫,他现在怕是在太医局中救病治人。他连御灵卫的权柄都嫌麻烦,还会惦记什么‘一统天下’?”
“可这玉佩……”沈惊澜拿起那枚白玉佩,玉质温润,“确是武子谏的私物,他当皇子时就常带在身上。”
“私物能偷,能抢,更能是早就备好的圈套。”
吕明微接过玉佩,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面,“信里说子青抓回武子谏是‘苦肉计’,为的是让陛下更信他,简直是胡说八道!杨柳青青抓到武子谏那天,那可是巧合,那天我们都呆在一起,城中突有鬼物侵袭,事发突然,你们俩跑出吕府,这才留下我们三人。”
“但是不了解杨柳青的人,看着这些‘铁证’,那自然就是杨柳青的错”
沈惊澜将油灯往卷宗上挪了挪,照亮记载着武子谏出逃的记录:“更棘手的是,武子谏从飞龙卫牢狱中逃了。恐怕现在人早回了苍洲,倒显得这些‘密信’更像真的了。”
吕明微凝神静思半晌,心中自有定数:“世间万物皆有灵韵,人亦如此,各人气息独一无二。”
杨柳青既身负乾坤真气,其经手之物必染其独特气泽,且真气流转之波动,较之常人更易辨识。
吕明微端坐案前,指尖凝起一缕幽蓝雷丝,转瞬化作细巧雷柱缠于掌间,噼啪轻响中隐有威棱。
缓缓抬手,将掌心覆于案上两物,一叠信纸,一方玉佩。
古有秘法云,常年持握之物必沾主人灵气,笔墨尤甚。
若遇奸邪之徒以术仿造,可借镇魂香之灵、朱砂阵之威,引“笔迹之灵”显形:仿造者灵气紊乱,必现黑气萦绕;真迹则灵气纯粹,自呈温润白光。
此时案上已布好朱砂浅阵,镇魂香青烟如缕。
吕明微掌力微吐,只见那叠显系伪造的信纸骤然腾起缕缕黑气;而旁侧确为杨柳青真迹的信笺与玉佩,则泛起淡淡白光,温润如玉,其间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真气流转,正是杨柳青运功时特有的乾坤清气。
虽只是微末气息,却已让真伪立判,无可遁形。
沈惊澜与吕明微在廊下相对而立,暮色将二人身影拉得颀长。
四目交汇间,无需多言,彼此眼底的坚定已如磐石般笃定。
御灵卫既未介入杨柳青一案的核查,吕明自然不便抛头露面呈验证据。
眼下这桩冤案的昭雪,便只能落在身处翰林院的沈惊澜肩上。
“夜长梦多,此事须在明日朝会便禀明陛下。”吕明微指尖轻捻袖角,语气急促却沉稳,“御笔朱批的问罪旨意随时可能下达,咱们耽搁不起。”
沈惊澜颔首应道:“计策已妥,你且放心,翰林院掌典校之职,查验文书本就是分内事,断不会引人非议。”二人连夜将证据分门别类,反复推演说辞,直至更漏滴答过三更,才各自散去。
次日清晨,紫宸殿内香烟袅袅,文武百官按品阶分列两侧,鸦雀无声。
待各州府奏报、军国要务一一禀毕,内侍省都知韦盛手持拂尘,正欲扬声唱喏“退朝”,阶下忽有一人迈着方步出列,朗声道:“陛下,臣沈惊澜有本启奏。”
武德皇帝端坐龙椅,目光扫过阶下这位身着绯色官袍的翰林院学士,缓缓颔首:“沈爱卿有何事禀报?”
沈惊澜躬身行过叩拜礼,起身时双手已捧起两个锦盒,朗声道:“臣忝掌翰林院典籍校勘之职,近日奉旨核查杨柳青一案卷宗,发现涉案书信存疑,敢请陛下御览。”
他将锦盒高举过顶,“盒中其一,据称是杨柳青勾结沧州逆贼武子谏的密函;其二,则是从杨府书房及御灵卫旧档中寻得的杨柳青真迹手札。”
韦盛连忙趋步上前,将锦盒接过呈至御前。
武德皇帝展开信纸,眉头微蹙——两份字迹确实娟秀工整,乍看之下竟难分真伪。
沈惊澜见状继续奏道:“陛下明鉴,杨柳青与武子谏在先皇年间便积怨颇深。当年陛下尚在潜邸之时,杨柳青便已投效麾下,随陛下南征北战,可谓患难与共。如今陛下君临天下,杨柳青官居兵部尚书,深受圣恩,怎会舍这泼天富贵不顾,去勾结一个叛逃沧州、自立为王的逆贼?此乃情理不通之处,臣请陛下三思。”
殿内百官闻言皆暗自点头,武德皇帝握着信纸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自然记得。当年还是皇子之时,杨柳青确是相随的旧部。
沈惊澜话锋一转,声音愈发清晰:“再者,臣反复比对两份书信,虽字迹仿冒得极似,但遣词用句却大相径庭。据臣所知,杨柳青自幼随其父研习医道,家中藏书多是《本草》《脉经》之类医典,于四书五经涉猎不深。其平日手札素来直白质朴,偶有俗谚俚语,何来这般引经据典、辞藻堆砌的‘雅韵’?这绝非杨监正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