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未亮透,沉重的牢门便被推开,几名身着玄甲的飞龙卫鱼贯而入,不由分说将沉重的刑具锁在杨柳青手足之上。
冰冷的铁镣扣住皮肉,每动一下都磨得骨头发疼,他心中却清明,这是要押他去宸阳殿,武德皇帝要亲自动手废他修为。
幸好前夜已趁吕明微探监时,将那尊生死轮回鼎悄然交付,算是为自己留了最后一线生机。
飞龙卫押着他穿过层层宫阙,石板路冰冷硌脚,刑具的拖拽声在寂静的宫道上格外刺耳。
踏入宸阳殿时,殿内檀香缭绕,却掩不住空气中的肃杀。
杨柳青被按跪在冰凉的金砖上,散乱的头发黏在汗污的脸上,将眉眼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截下颌。
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缓缓靠近。
武德皇帝明黄的龙靴停在他眼前,杨柳青伏在地上,脑中却如走马灯般翻涌着过往。
当年先皇尚在时,他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医官,却鬼使神差投靠了还是六皇子的武德皇帝。
那时八皇子武子谏对他怀有的畸形执念,不仅害得他家人遭难,更像一张无形的网,勒得他几乎失去独立人格。
为了挣脱那枷锁,他与六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圣上联手设局,本想将武子谏彻底除去,却终究让他逃了性命。
后来他助武德皇帝稳固朝局,亲手将落网的武子谏打入天牢,任其在酷刑中奄奄一息……
那时他只道是为了自保,为了护家人周全,却不知早已在权力的泥沼中越陷越深。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被构陷下狱,受尽折磨。
而当年与他并肩的盟友,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要亲手废掉他一身修为。
杨柳青喉间发涩,忽觉荒谬又悲凉。他总标榜自己心怀仁善,学医是为悬壶济世,入御灵卫是为护万民免于鬼怪之祸,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不过是个自作聪明的蠢人。
空有当好人的心思,却在不知不觉中做了多少阴私之事?身处权斗的中心,竟妄想出淤泥而不染,这念头本身就是愚不可及。
他忽然想起吕明微,想起他执意要陪自己流放的决绝。
或许吕明微早就看透了这朝堂的肮脏,看透了他的自欺欺人。
是他,是他亲手将那个向往自由的人也拖进了这摊浑水……
铁镣在金砖上轻轻颤动,杨柳青将脸埋得更深,苦涩的泪无声地渗进凌乱的发丝里。
殿内寂静无声,只余下武德皇帝冰冷的目光,如利刃般落在他身上。
就在杨柳青心神纷乱之际,一只带着龙纹玉扳指的大手突然扣住他的后颈,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颈椎。
他猝不及防抬头,散乱的发丝下,正对上武德皇帝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眸。
不等他反应,一股黑红色的烈焰已如毒蛇般顺着指尖涌入他的天灵盖!
这能吞噬魂魄的业火,刚入体便化作无数火丝,顺着经脉疯窜蔓延,所过之处,筋骨寸寸灼烧,丹田内的灵力如滚油遇火般炸裂开来。
“呃——”杨柳青猛地张大嘴巴,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剧痛如海啸般将他吞没,四肢百骸仿佛都在业火中融化,每一寸皮肉都在尖叫,每一根骨头都在龟裂。
他死死瞪大眼睛,眼球因极致的痛苦布满血丝,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黑红火焰在体内肆虐,将他这几年苦修的根基烧得噼啪作响。
这痛楚远胜刀割斧劈,仿佛坠入十八层地狱,被幽冥业火反复炙烤。
他恍惚间觉得,这或许就是阎王爷的裁决,要将他此生在人间沾染的权谋、算计、鲜血与罪孽,连同这副皮囊一起烧个干净,让他为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恶事,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业火仍在疯狂吞噬他的灵力与生机,杨柳青的身体剧烈抽搐,铁镣在金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最终却只能软软垂下头,任由那焚心蚀骨的剧痛将意识彻底淹没。
杨柳青再次睁开眼时,只觉周遭一片昏暗潮湿,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霉味与铁锈气,他已被人悄无声息地送回了那间阴冷的牢房。
还未等他撑起身子,丹田处传来的剧痛便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往日里乾坤之气流转的温暖触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的麻木,偶尔还会窜过一阵撕裂般的绞痛,仿佛那处血肉早已被生生剜去。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一身修为,竟是真的被废了。
更难熬的是识海之中的痛楚。那感觉绝非皮肉伤可比,像是有万千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颅内翻搅穿刺。
时而尖锐如锥刺,时而酸胀如蚁噬,每一次搏动都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
他这才想起,自己先前怕是正是被这钻心之痛疼得昏死过去的。
杨柳青挣扎着抬起手,指尖因脱力而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才搭上自己的腕脉。
脉象虚浮紊乱,气若游丝,显然是伤及根本的征兆。
他心中掠过一丝苦涩,若是此刻能有一套银针在手,凭他钻研半生的医术,总能施针缓解几分痛苦,调理一二护住元气。
可如今身陷囹圄,莫说银针,便是连一片干净的布帛也寻不到。
他缓缓松开手,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任由那双重痛苦在体内肆虐。
牢房外的光线透过狭小的铁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与绝望。
夜色已深,牢房里静得能听见墙角虫豸的窸窣声。
铁窗透进的月光淡如薄纱,勉强照亮地上堆着的干草,杨柳青就歪靠在草堆上,眉宇间锁着挥不去的倦意。
丹田的隐痛与识海的钝痛日夜纠缠,加上牢中饮食粗粝、寒气相侵,他的身子早已亏空得厉害,白日里多半是昏昏沉沉地睡着,连夜里也总被倦意拖入半梦半醒间。
就在他眼皮愈发沉重,即将坠入梦乡时,一道极轻的呼唤穿过夜色,精准地落在耳畔:“杨柳青。”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熟悉的穿透力,让他浑身一震,猛地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