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两个亲卫走远，他又悄无声息地退出武府，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城外临时落脚的破庙，吕明微点亮油灯，翻出藤箱最底层的物件。
他拆了粗布衫上的补丁，用雪水反复浆洗，又将长发束成规整的发髻，还从药箱里取出晒干的艾草与薄荷，碾碎了缝进衣领，让身上始终带着清苦的药香。
次日清晨，吕明微背着藤箱，以“苏远”的身份出现在苍洲城的东市。
他选了个显眼的位置摆上药摊，桌上放着脉枕与几包草药，旁边挂着一块木牌，写着“义诊三日，只治疑难杂症”。
他医术本就不差，如今又是修士，普通人的那点病，灵力一流转间便知道了七七八八。
加上刻意展露的精准诊脉与独到药方，不过半日，“苏大夫医术高明”的消息便在市集上传开。
果然，第三日午后，武子谏府上的管家便带着两个护卫找到了药摊。
那管家上下打量着吕明微，语气带着几分倨傲：“你就是苏大夫？我家大人府中有人病重，你随我走一趟，若能治好，赏银百两；若治不好……”管家顿了顿，眼神冷了下来，“后果你自己清楚。”
吕明微面上不动声色，收起脉枕。他拱手道：“医者父母心，既是救人，自当前往。”
跟着管家走进武府，吕明微的心跳渐渐加快，却依旧保持着沉稳的步伐。
穿过三重庭院，终于来到西跨院的卧房外。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床上的男子面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他缓步上前，指尖搭在他的腕上，内力悄然渡入，探查他的脉象。
脉搏细若游丝，气若悬丝，果然是神魂耗损极重的征兆，他也无从下手。
“如何？”武子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吕明微缓缓起身，躬身行礼，语气平稳：“这位虽神魂受损，但心脉未绝。只是需用‘凝神草’为引，辅以针灸调理，至于后面的事就尽人事听天命了。”
武子谏盯着他看了半晌，目光锐利如刀，似要将他看穿：“倘若没有一丝好转，你就替他陪葬。”
吕明微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面上却依旧平静：“在下必尽全力，不负大人所托。”
吕明微以“苏远”之名蛰伏武府，每日凝神为杨柳青疗伤。
他将对方托付的生死轮回鼎藏于丹田温养，那青铜小鼎似有灵识，自发溢出淡金灵力，顺着他的指尖渗入杨柳青体内，一点点修补其破碎的丹田与经脉。
五个月后的清晨，杨柳青紧闭的眼睫终于轻颤。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在吕明微素衫束发的陌生模样上，眼中满是茫然。
丹田处传来的轮回鼎暖意让他心头一动，却又很快被绝望压下，过往数次从幻相中“醒来”的经历，让他不敢再轻信。
直到吕明微压低声音，用本音唤出“杨柳青”二字，丹田内的鼎气骤然躁动，熟悉的暖意顺着经脉蔓延至四肢百骸。
杨柳青的瞳孔猛地收缩，原本苍白的面颊瞬间泛起血色，却又因极致的震惊而微微颤抖。
他张了张嘴，喉结反复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唯有眼眶不受控地泛红，豆大的泪珠砸在锦被上，狼狈得不敢抬头。
而后他抬头死死盯着吕明微，目光里翻涌着太多情绪，先是如死灰复燃般的光亮，随即被不敢置信的惶惑笼罩，最后化为劫后余生的恍惚，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却仍疑心自己身处梦境。
他抬起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想要触碰吕明微，却又在半空僵住，似怕这一切会像过往的幻象般碎裂。
吕明微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酸涩，轻声道：“是我，我来接你了。”
杨柳青这才像是被这句话唤醒，指尖微微蜷缩，眼眶猩红却始终不敢放纵情绪。
待情绪稍缓，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眼中满是急切，显然是想立刻离开这囚笼。
吕明微连忙按住他的肩，语气郑重：“你的丹田刚有聚拢之势，经脉也只修复三成，若此刻离开，武子谏一旦追杀，你身子经不住折腾。他还没发现你醒了，我们暂且留下，等伤好再走不迟。”
杨柳青望着吕明微坚定的眼神，又摸了摸丹田处与鼎气相连的暖意，终究缓缓躺回枕上，只是攥着吕明微衣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杨柳青望着他，喉间动了动，半天才发出声音，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带着滞涩的顿感，还夹杂着久未说话的气弱：“好……听你的。”
他顿了顿，眼神落在吕明微丹田方向，又缓了缓才继续，“吕…明微……你去……杀鬼，封进鼎里……鼎能化灵能……我用回春术……好得快些。”
话语断断续续，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来，每一个停顿都透着虚弱，却又藏着迫切。
吕明微点头应下，此后每日为他施针调理后，便趁着夜色去捉鬼。
生死轮回鼎将阴灵转化为精纯灵力，杨柳青运起回春术炼化时，偶尔会低声指导吕明微封鬼的手法，声音依旧滞涩，却比最初多了些力气。
这般到了九月份，某日杨柳青指尖凝聚起一缕淡青内力，他抬抬手，动作缓慢却稳定，看向吕明微时，声音虽仍有顿感，却多了几分清晰：“我不是废人了。”
吕明微早察觉杨柳青的变化，如同一把曾映着暖阳的剑，如今裹满了寒霜。
从前的杨柳青，见着路边受伤的野犬都会蹲下身包扎，遇事总爱蹙眉犹豫，连拒绝人都带着几分软意。
可现在，他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煞气，苍白的脸没沾过阳光，更显冷硬，连看人时的目光都像淬了冰。
那日杨柳青刚突破二层修为，便找了吕明微，声音没半分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武子谏，必须杀。此子断不可留。”
没有多余的情绪，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