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帝沉吟良久,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永宁的婚事,朕知道了。
林探花才貌双全,与宁儿倒也算般配。”
他略作停顿,话锋一转,“不过,赐婚之事,不急在这一时。
眼下京西皇庄八百亩御麦正值关键生长期,李管事责任重大。
此时若匆忙下旨,万一……扰了她的心神,影响了育种大事。
这关乎国计民生,孰轻孰重,朕不得不虑。”
他沉思后,继续道:
“这样吧,你回复永嘉王府,就说朕的意思。
赐婚可以,但需缓行,待秋后御麦收获,大局已定之时再议。
届时,朕自有考量。”
他这话说得留有余地。
“可以”给了王府希望。
“缓行”和“秋后再议”则留下了足够的转圜空间。
皇后听完,心里明镜似的。
皇上这话,听着是答应了,实则是个“拖”字诀。
核心还是怕影响了那个李管事办皇差。
她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把实情全说了,否则将来出了岔子,自己难逃干系。
她连忙躬身应道:“臣妾明白了。
皇上深谋远虑,一切以国事为重。
臣妾这就将皇上的意思转告永嘉王府。”
她决定严格按照皇帝的口径传话,绝不添油加醋,把自己彻底摘出来。
深宫之中,嘉靖帝正批阅着奏章。
昨天听皇后说起赐婚之事,白天他就让黄锦去搜集有关李管事和林探花的所有事情,他要看。
关于李春芽和林景衡的所有信息,晚间厂卫就呈报到了他的御案上。
他详细知晓了所有事。
只是他对这个李春芽,看法颇为复杂。
此女确有才能,虽是丫鬟出身,但于育种一道堪称大才,乃是朝廷眼下急需的人才,必须笼络住,安抚好。
至于她那“一夫一妻”、“当家主母”的招亲言论,嘉靖帝听闻后,心里确实有些不喜。
嘉靖帝也觉得,女子嘛,还是温婉顺从、宽容大度些好,如此强势,终究不合妇德。
不过,念在她才能卓着的份上,这点“瑕疵”他可以暂时视而不见。
嘉靖帝也看得出来,这李春芽与林景衡是情投意合,之前分开,多半是林家碍于门第之见,从中作梗。
若是自己此刻下旨给林景衡和郡主赐婚,那自己岂不也成了那“棒打鸳鸯”之人?
为了一个郡主,寒了一个能干实事的臣子之心,似乎有些不值。
不过……嘉靖帝的指尖轻轻敲着御案,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此事,或许可以反过来利用一下。
让这对小情人有点危机感,知道婚事并非板上钉钉,需要他们拿出更多的诚意和功绩来争取……
人在压力之下,往往能爆发出更大的潜力。
说不定,他们为了能在一起,会更加拼命,这御麦的产量,还能再往上提一提?
又或者,这期间还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数,让他能更清楚地看清这几个人的心性和价值?
“秋后……嗯,秋后好。”
嘉靖帝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掌控全局的淡然笑意。
“就让朕看看,这几个月里,你们都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拖一拖,对几方都好。”
他将有关此事的密报合上,放到一边。
他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关乎边疆军费的奏疏之上。
所有人的命运,似乎都系于那京西皇庄的八百亩青苗,以及这位深不可测的帝王之心。
皇后把消息传到永嘉王府,几人反应各有不同。
王妃先是松了口气,对永嘉王道:“王爷,皇兄总算是松了口了,没说不行,只是让等等。
看来还是有希望的。”
她觉得只要没一口回绝,就有操作空间。
而永嘉王在听闻皇帝的口风后,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他太了解自己这位皇兄了。
在皇兄眼里,一个郡主的婚事,怎么可能比得上能够稳定北地、缓解饥荒的高产新粮重要?
那个李春芽,此刻在皇兄心中的分量,恐怕已经赶上他们王府的重要性了,甚至可能比整个王府都要重。
他冷哼了一声:“等等?秋后?皇上这是拿话稳着我们呢!
他是要看那李春芽的脸色!
一个种地的丫头,竟能影响到皇家的婚事了,真是……”
他心里憋着火,觉得脸上无光,但又不敢明着抱怨皇帝,只能暗恼林景衡和李春芽。
可是恼归恼,心中也是无可奈何。
随后也只能叹了口气,对还在抱着希望的王妃道:
“别再痴心妄想了,皇上这是拿话搪塞我们呢。
一切,都得看秋收之后那个李春芽能交出怎样的答卷。”
王妃这才回过来神,不由跟着唉声叹气,心里发愁。
她倒是不可惜宁儿不能嫁给那个林探花,好男儿多的是,再物色一个更好的就是了。
只是她担心自己的宁儿认死理,就是认准了那个林探花,她撒泼哭闹,怎么办?
永宁郡主则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皇伯父没有拒绝,那就是有机会!
忧的是还要等到秋后,这几个月可怎么熬?
她抓着王妃的胳膊摇晃:“母妃!皇伯父是答应了的,对不对?
他只是让我们等等!等等就等等!
到了秋天,看那李春芽还能耍什么花样!
林探花一定是我的!”
她自动过滤了不利信息,只愿意相信自己想听的。
觉得胜利在望,反而更加坚定了要得到林景衡的决心。
已经听王爷分析后的王妃,却只能轻轻叹出一口气:
“宁儿,秋后皇上能赐婚更好,如果不能,宁儿也不要太执着于林探花了。
我们宁儿如此优秀,有大把的好男儿排着队想要攀附我们王府呢,何必单恋那个林探花?”
王妃旁敲侧击的安慰女儿,希望女儿能想开,趁早放弃那个,根本没把心放在女儿身上的林探花。
郡主闻言,又是摇头又是跺脚,“不!宁儿就喜欢林探花,除了他,谁都不嫁!
母妃不必再劝宁儿。”
郡主赌气跑走。
王妃更加愁眉担忧起来。
郡主在最初的欣喜过后,也渐渐品出了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