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震动停了。叶天寒站在战场中央,脚边是那具被铁链撕裂的尸体。他低头看了眼左臂上的链子,金纹已经褪去,金属恢复了原本的灰暗。
“用‘血燧’旗裹起来。”他说。
没人动。
几个士兵互相对视,眼神里有犹豫。那面旗刚吸了血,旗角上还浮着一个“守”字。他们敬这面旗,像敬祖宗牌位一样。
叶天寒没再说话,自己走过去把旗从石缝里拔出来。布料摩擦地面,发出沙沙声。他蹲下,慢慢展开旗帜,动作像是在盖棺。
“这旗沾过陈虎的血,也该沾他的血。”他声音不高,“一个为守境死,一个为祸国亡。同裹一布,天地可鉴。”
穆长风走了过来。他摘下面具,脸上伤疤在阳光下显得发白。他盯着那个“守”字看了很久,才开口:“旗不择人,只记因果。今日裹奸侯,明日插金銮,它要让天下人看见,谁该跪,谁该立。”
士兵们低下头,陆续上前帮忙。两人抬尸,一人托脚,动作变得庄重。叶天寒将旗面一圈圈裹上去,最后只剩一角露在外面,“守”字正对着天空。
裹好的尸包被抬向城门。叶天寒跟在后面,手扶刀柄。穆长风并肩走着,面具重新戴好。
“你不怕朝廷问罪?”穆长风问。
“怕。”叶天寒说,“但我更怕他们忘了这里死过人。”
穆长风没笑,也没叹气,只是点了点头。
到了城门口,士兵把尸包挂上木架。风吹过来,旗角轻轻晃动。那个“守”字在日光下格外清晰。
校场那边传来脚步声。铁辕侯带着亲卫走过来了。他年近六十,背有点驼,走路却不慢。他走到旗杆前,伸手摸了摸旗面,指尖沾了一点血。
“这旗,”他说,“该插在金銮殿前。”
没人接话。
铁辕侯收回手,看着叶天寒:“你下令杀他,是对的。但他不该死在这儿,该死在朝堂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
叶天寒没解释,也没辩解,只说:“他不会给自己留活路,我也不给他机会。”
铁辕侯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走向临时军帐。
半夜,军帐里点了灯。
铁辕侯坐在案后,手里拿着一封密诏。火光照着他脸上的皱纹,一道比一道深。他看完,没说话,把诏书递给穆长风。
穆长风接过扫了一眼,嘴角扯了一下:“述职?不是卸甲?皇帝不敢动你。”
“所以他让我回去。”铁辕侯说,“让我亲自带消息进京。”
“什么消息?”
“昭武伯通敌,勾结血河宗,残害百姓,私练邪功,证据确凿。”铁辕侯看向穆长风,“你说,这些事,能不能只算在他一个人头上?”
穆长风冷笑:“您觉得呢?四大军侯,三个是他一系。水师副都督是他外甥,粮道主官是他门生。这事要是只算他一个,那朝廷的账本也太干净了。”
铁辕侯点头:“所以我要回京,不是去述职,是去掀桌子。”
帐内安静下来。
过了会儿,铁辕侯叫人传叶天寒进来。
叶天寒到的时候,披着外袍,腰间刀没卸。他进门行礼,动作干脆利落。
“关城交给你。”铁辕侯说,“我在京一天,你就代掌北境兵权。”
叶天寒单膝触地,右手抚刀,左手垂下,铁链搭在腿侧:“属下守关如守心。”
“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拿圣旨来调兵,你怎么办?”
“先问是不是您签的令,再问是不是穆先生知道的事。”叶天寒抬头,“如果不是,我就让他看看这旗。”
铁辕侯笑了下,眼角的纹路舒展开:“好。记住,兵权不在印里,在人心里。你手里有五千愿意跟你拼命的人,有四十三座烽燧烧过的灰,还有这面旗——这就够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叶天寒肩膀:“别让人把旗扯了。”
“不会。”叶天寒说,“谁来我都让他看看,什么叫血债血偿。”
铁辕侯走后,穆长风留在了关内。
第二天清晨,老将赵成山来找他。这人五十多岁,打过三场大仗,胡子花白,脾气倔。
“穆先生,”他说,“那旗……不能进京。”
“为什么?”
“它是北境的魂!进了京城,被人毁了怎么办?或者皇帝一把火烧了,咱们连个念想都没了!”
穆长风站在旗杆下,抬头看旗。风不大,但旗面一直在动。
“毁旗是怯。”他说,“立旗才是勇。他们怕的不是旗,是旗上的血——那血认得谁该偿命。”
赵成山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你以为我们是为了报仇?”穆长风转头看他,“我们是为了让以后没人敢这么干。昭武伯能杀四十三个兵,明天就有人敢杀四百个。今天不把旗插到金銮殿前,明天就没人信朝廷还能讲理。”
赵成山低下了头。
“您……说得对。”他声音哑了,“是我老糊涂了。”
穆长风没再多说,只是拍了拍他肩膀。
中午,叶天寒亲自把旗重新插回高台石缝。旗杆入土三分,稳稳立住。风吹过来,旗面猛地一展,那个“守”字像是刻进了天里。
傍晚,斥候从南边回来,带来新消息:昭武府已被查封,其子连夜出逃,被抓回押入天牢。另外两名军侯闭门谢客,不敢上朝。
穆长风听完,把情报卷起来烧了。
“清算开始了。”他说。
叶天寒站在城墙上看北方。远处又有军队靠近,但速度很慢,打着中立旗号。应该是附近的巡防营,来看情况的。
“接下来呢?”他问。
“等。”穆长风说,“等京里的反应。等皇帝怎么处置那些人。等有没有人跳出来替昭武伯喊冤。”
“会有人吗?”
“一定会。”穆长风冷笑,“只要利益还在,狗就会叫。”
叶天寒没再问。
他抬头看天,云层裂开一道口子,阳光照下来,落在“血燧”旗上。那个“守”字亮得刺眼。
穆长风走到他身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陈虎。”叶天寒说,“他要是活着,现在应该也在喝酒。”
穆长风没说话。
风忽然大了,旗子呼啦啦响个不停。远处马蹄声响起,一匹快马正往关城奔来,骑手举着令旗,显然是京里来的信使。
叶天寒站着没动。
穆长风看了他一眼:“这次会是什么?”
叶天寒抬起左手,看了看缠在臂上的铁链。
链子静静贴着皮肤,没有发光,也没有震动。
但他知道,它还在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