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停在宫门前。
叶天寒翻身下马,战袍上的泥点还没干透,左臂缠着的布条渗出一圈暗红。他没等传召,径直走进金殿。
大殿里已经站满了人。文官列班,武将靠后,空气闷得像压了块石头。皇帝坐在上方,手里捏着一叠纸,脸色阴沉。
“带上来。”皇帝开口。
两名禁军押着一个中年官员从侧门进来。那人穿着紫袍,头发散了一半,正是昭武伯的心腹御史李崇安。他膝盖发抖,但抬头时眼神狠得很。
“臣无罪!”他大声喊,“御史台凭一封匿名信就弹劾昭武伯通敌,这是要毁我南境根基!”
没人接话。
皇帝把手中的纸摔在案上,声音很重:“这是从蛮族营地缴获的密信,上面有你主子的私印。还有三份粮道调拨令,全是往北境断粮时,偷偷运往南江外寨的记录。”
李崇安冷笑:“北境统帅叶天寒刚烧了水寨,转头就说我们通敌?这分明是借朝廷之手铲除异己!”
他猛地转身,指向站在殿中的叶天寒:“你一个死牢爬出来的伙夫,也配站在这里说话?”
叶天寒没动。
他只是把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微微发白。
皇帝皱眉:“叶天寒,你说吧。你为何会接到御史台急报?又为何敢指认昭武伯?”
叶天寒抬起头,声音不高,却清楚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不是来指认他的。”
他顿了一下。
“我是来还债的。”
满殿一静。
“二十年前,守心堂被血洗那一夜,楚狂歌的师父被人用剑钉在门上。凶手留下的剑痕是‘回风斩’第三式,只有昭武伯亲卫才练过。”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青灰色,边缘裂开,沾着干掉的血迹。
“这是楚师父临终前交给我的。他说,这块玉是他师父贴身戴着的,当晚被人摘走,十年后才在南岸暗仓的账本夹层里找到。”
他把玉佩举高。
“账本呢?藏的是什么?是这些年他怎么一步步吞掉水师兵权,又是怎么和蛮族谈好,只要不碰南境,就让他们从北境撕开口子。”
李崇安脸色变了:“胡说!你有什么证据?一块破玉就能定四大军侯之一的罪?”
叶天寒没理他。
他从怀中又取出一张泛黄的纸,展开。
“这是楚师父写的遗书。不是给家人,是给后来人的。上面记着那晚凶手穿的靴子纹路,用的剑长三尺七寸,刃上有两道旧磕痕。他还画了一个人影的站位——背对月光,左手扶剑鞘,右袖卷起一截。”
他盯着李崇安:“你说我没证据?那你告诉我,你家主子有没有这个习惯?每次拔剑前,都要把右袖挽起来?”
李崇安嘴唇抖了一下。
叶天寒往前走了一步:“你以为你们做的事没人知道?减粮、断援、派刺客进京,甚至连火攻水寨那天,都有你们的人混在死士里放信号弹。你们以为做得干净。”
他又走一步。
“可你们忘了,有人一直活着,在等这一天。”
“楚师父死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他声音低下去,“不是报仇,不是杀你全家。他说——‘断岳刀,要守’。”
他抬眼扫过全场:“守什么?守边关百姓不被劫掠,守将士不死于空营,守天下不乱于权谋。”
“而你们呢?”他突然提高声音,“为了保住一个位置,让北境士兵饿着肚子打仗;为了遮掩一笔烂账,引外敌入境烧村杀民!你们嘴里说着忠君爱国,做的事比土匪还不如!”
大殿里鸦雀无声。
连呼吸都轻了。
皇帝缓缓站起身,盯着李崇安:“南岸暗仓的事,你知道吗?”
李崇安张嘴想辩,喉咙像是卡住了,半个字吐不出来。
“搜。”皇帝下令,“即刻查封昭武伯府邸,翻遍每一间房,每一块砖。特别是书房地下那层,挖出来。”
几名禁军统领领命而出。
李崇安终于慌了,扑通跪下:“陛下明鉴!此事与昭武伯无关!一定是有人栽赃!是叶天寒……是他联合御史台构陷忠良!”
叶天寒冷笑一声。
他解下腰间的断刀,放在地上。然后从内袋掏出一封信,已经皱得不成样子,边角烧焦了一块。
“这封信,是楚师父让我去崖底找刀谱时发现的。夹在第三页里,写着我爹的名字。”
他打开信,念了一句:“‘吾儿若见此信,父已不在人世。当年铁辕侯征兵,我随队出征,却被调令中途改道,送入昭武伯私牢。罪名是泄露军情,实则因我发现了他挪用军饷的账册……’”
他抬头:“写信的人,是我父亲。他在牢里活了七年,最后被活埋在水师旧营的地窖里。因为他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找这笔账。”
李崇安脸色惨白。
“你还有什么话说?”皇帝问。
“不可能!”李崇安嘶吼,“这些全是假的!一块玉、一封信,就想扳倒昭武伯?他可是镇守南境三十年的老将!”
“老将?”叶天寒看着他,“三十年前他还是个校尉,靠什么升上去的?杀了守心堂掌门,抢了水师督位,再把知情的人都灭口。”
他弯腰捡起断刀,握紧刀柄:“你说我是死牢出来的野狗?没错,我在里面待了十年。每天吃馊饭,睡湿草,被人踩脸,被铁链锁脚。可我知道一件事——只要我还活着,就能咬人。”
他一步步走向李崇安。
“现在,我来了。”
李崇安往后缩,却被禁军按住肩膀动不了。
“你主子以为能躲一辈子?”叶天寒站定,“他没想到楚师父能活到教出一个徒弟,也没想到这个徒弟刚好在北境统兵,更没想到,我会亲手烧了他的粮仓,打碎他的计划。”
“今天我不为我自己站在这里。”
“我为那些死在断粮之夜的兄弟。”
“为被烧毁的村子。”
“为我父亲。”
“也为楚师父。”
他转向皇帝,单膝跪地:“臣请旨,彻查昭武伯二十年所涉旧案,追缴私藏军资,清剿其党羽。若有虚言,愿以性命抵罪。”
皇帝久久未语。
殿外传来脚步声,一队禁军快步进来,为首将领双手捧着一个木盒。
“启禀陛下,昭武伯府书房地下挖出铁箱一只,内有南境三年来的粮草调度密档,另附蛮族首领亲笔书信三封,均盖有昭武伯私印。”
皇帝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猛地拍案。
“押李崇安入狱!即刻拘捕昭武伯,收押天牢候审!”
禁军上前拖走李崇安。他一路挣扎,喊着“冤枉”,声音越来越远。
皇帝看向叶天寒,语气沉了下来:“着叶天寒……”
叶天寒仍跪在地上,低头听着。
皇帝的话还没说完,殿外忽然冲进一名传令兵,盔甲都没穿齐,脸上全是汗。
“报——!”
“北境八百里加急!”
“蛮族大军已破三道烽燧,正朝主营推进!前锋距主营不足五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