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神药”,就在小厨房里。
一口大锅,黑漆漆的,还在炉子上温着。
锅盖一掀,一股混合着草木苦涩和诡异甘甜的气味,混着热气,扑面而来。
那个年轻医官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上前一步,凑近了闻了闻,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院判也走了过来,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在锅沿上沾了一点点黑色的药汁,放进嘴里。
他闭上眼,细细地咂摸着。
我看着他,心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要被拆穿了。
这不就是金银花甘草水吗,他肯定尝出来了。
“金银花,连翘,甘草……”院判睁开眼,浑浊的眼珠里,全是化不开的困惑,“还有一味……老夫尝不出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还有一味?
我自己都不知道还有一味什么。我就是瞎抓的。
“还有一味,是‘诚心’。”
我面不改色地胡扯。
“心不诚,药不灵。”
院判:“……”
年轻医官:“荒谬!”
他终于忍不住了,指着那锅药汤,声音都在抖。
“院判大人!您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金银花、连翘、甘草,不过是寻常的清热之物,寻常风寒都未必有效,如何能抵挡这时疫!”
“她这根本就是……”
“闭嘴!”
院判猛地一回头,厉声呵斥。
年轻医官的脸,瞬间涨红,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院判转回头,死死盯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娘娘。”他声音沙哑,“老夫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我淡淡地说,“你只需要记下来。”
“记?”
“对。”我走到小厨房门口,看着院子里那些戴着罩子,井然有序的宫人。
“承恩殿防疫法。”
“第一条,净。凡入殿者,必净手。凡入口之水,必煮沸。凡入口之食,必洗净。”
“第二条,隔。人与人之间,需有距。口与鼻之前,需有罩。窗与门之间,需通风。”
“第三条,正。每日饮‘安神汤’,扶正气,祛邪秽。心神安,则百病不侵。”
我每说一条,院判身后的一个执笔小吏,就飞快地在纸上记录着。
那些字,我一个都不认识。
但我知道,它们会变成一道道枷锁,把我牢牢锁死在这个“宫斗奇才”的人设上。
年轻医官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他想反驳,可他看着院子里那些活蹦乱跳的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事实,就摆在这里。
承恩殿,固若金汤。
院判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撂挑子不干了。
最后,他拿起小吏写的纸,吹了吹上面的墨迹,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怀里。
“娘娘之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但,活人无数,功在社稷。”
“老夫,这就回禀陛下,请旨,将此法推行阖宫,乃至京城。”
说完,他带着他的人,转身就走。
那背影,带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就好像,他不是去请功,而是去赴死。
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完了。
这下玩大了。
要是这法子在别处不管用,我就是那个欺君罔上、草菅人命的罪魁祸首。
到时候,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接下来的两天,我是在极度的煎熬中度过的。
我不敢睡,一闭上眼,就是各种人头落地的画面。
承恩殿外,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安静了下来。
哭喊声,没有了。
抬着草席的板车,不见了。
空气里那股子烧艾草的苦味,也渐渐淡了。
取而代之的,是整个皇宫,都弥漫起一股和我承恩殿里一模一样的,醋味,蒜味,还有那古怪的药汤味。
所有宫人,无论品级,都戴上了和我宫里同款的,简陋的白色布罩。
整个紫禁城,看起来,荒诞又诡异。
但,死的人,真的少了。
第三天,高德庸又来了。
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能开出花来。
他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捧着一个巨大的托盘,上面盖着明黄的绸布。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高德庸一进门,就跪下了。
那“扑通”一声,把我吓得一哆嗦。
“陛下有旨!”
他高声唱喏。
我赶紧跟着跪下,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他。
“惠妃林氏,于危难之际,临危不乱,智计无双!其防疫之法,于细微处见真章,简易可行,效若雷霆!”
“短短三日,宫中疫情已得遏制!京中疫病,亦见缓和!”
“活人无数,功在社稷!”
高德庸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难以抑制的激动。
“朕心甚慰!特晋,林嫔为林妃,赐号‘惠’!赐金千两,玉如意一双,锦缎百匹……”
后面的一长串赏赐,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的脑子里,只有那八个字。
活人无数,功在社稷。
这八个字,像八座大山,压在我身上,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我只是个想活命的咸鱼啊!
直到高德庸把圣旨塞进我手里,我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
“惠妃娘娘,快请起吧。”高德庸笑得见牙不见眼,“陛下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夸了您足足一刻钟呢。”
“说您不仅有菩萨心肠,更有经天纬地之才。这‘病从口入’四个字,简直是大道至简,振聋发聩!”
我捏着那卷沉甸甸的圣旨,手都在抖。
我看着高德庸身后,那些太监宫女们,投向我的,那种敬畏、崇拜、狂热的眼神。
我仿佛听见了,我那“宫斗奇才”的人设,发出了“咔嚓”一声巨响。
它被彻底焊死了。
焊死在了“功在社稷”这块铁板上。
我,惠妃林素言,从今天起,不仅是个宫斗奇才。
我还是个……医道圣手?
我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