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的“沁芳园”果然名不虚传。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园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曲径通幽,丝竹之声隐隐从水榭传来,处处透着江南园林的精致与奢华。柳明权亲自在园门外迎接,态度热情而不失分寸。
“钦差大人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柳明权引着卫珩穿过回廊,一路介绍园中景致,言语间滴水不漏。
宴设于临水的水榭之中,除了卫珩,作陪的还有临安知府、织造衙门几位官员,以及几位本地颇有名望的士绅。席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话题多围绕风花雪月、漕运民生,柳明权更是妙语连珠,俨然一位儒雅风趣的贤达。
卫珩面上应酬,心中却警惕万分。他注意到,水榭内外侍立的仆从,虽皆低眉顺目,但行动间步伐沉稳,气息均匀,显然都身怀武功。而园中巡逻的护卫,看似松散,实则站位巧妙,几乎覆盖了所有关键视角。
酒过三巡,柳明权似不经意般提起:“听闻大人近日正在查阅漕运旧档,甚是辛劳。这漕运之事,牵涉甚广,历年积弊颇多,大人若有何不明之处,草民或可略尽绵力,毕竟柳家行商,对此道也算熟悉。”
这是试探,也是展示其在漕运方面的影响力。卫珩不动声色,淡淡道:“柳东家有心了。漕运乃国之大脉,本官自当谨慎处置,若有需请教之处,定向东家开口。”
他一边应对,一边暗中观察水榭通往园内深处的路径,以及可能的暗道出口。据老周所言,沁芳园内结构复杂,必有隐秘之处。
宴至中途,卫珩借口更衣,由一名仆从引着离开水榭。他刻意放慢脚步,留意着周围环境。行至一处假山附近,他眼角余光似乎瞥见远处另一条小径上,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过,速度极快,方向似是朝着园中更僻静的区域而去!
是那个斗笠客?还是柳家暗中的人?
卫珩心念电转,正欲寻机脱离引路仆从跟上去查看,那仆从却似有所觉,恭敬地挡在前方:“大人,净房就在前方,请随小的来。” 语气虽恭,姿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卫珩知道,此时不宜硬闯,只得暂时按下心思。
回到宴席,又虚与委蛇了约莫半个时辰,卫珩便以舟车劳顿为由,起身告辞。柳明权也未强留,亲自将卫珩送至园门,态度依旧殷勤备至。
回到驿馆,墨玄已在等候。
“世子,宴席期间,属下试图从外围潜入沁芳园深处,但园内防卫比预想的还要严密,暗哨遍布,且似乎有特殊的预警机关,属下未能深入,险些暴露。” 墨玄语气凝重,“不过,在撤离时,属下在园外靠近水道的一处柳树下,发现了这个。”
他递上一小片深灰色的、质地特殊的布料碎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尖锐之物钩挂下来的。
“这布料……”卫珩接过,入手微凉,质地坚韧,绝非寻常丝绸或棉麻,“似是某种特制的水靠或者夜行衣的料子。”
“是,”墨玄肯定道,“而且,属下检查过,上面沾染了极淡的……水腥气和一种特殊的桐油味。这种桐油,通常是用来保养小型快船或者水下用具的。”
水靠!快船!桐油!
这与绵绵信中提到的“水鬼”,以及墨玄之前发现的屋顶湿润泥土痕迹,完全吻合!
那个神秘的窥视者,那个在宴席间惊鸿一瞥的黑影,极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人——一个精于水性、熟悉江南水网、并拥有特制装备的高手!
“会是那个斗笠客吗?”卫珩沉吟。此人三番五次出现在关键节点,他究竟有何目的?今晚他潜入沁芳园,是想探查什么?还是……想与卫珩接触?
“加大对我们驿馆周边,尤其是临水区域的监控。”卫珩下令,“同时,想办法查清柳家名下,或者与柳家往来密切的船行,是否有配备这种特制快船的。还有,查查市面上,这种特殊布料和桐油的来源。”
“是!”
次日,卫珩依旧按计划巡视漕运码头。在查看一艘漕船时,他注意到船底附着的水草中,夹杂着几缕与昨晚发现的那布料颜色极为相似的丝线。
“这水草……”卫珩状似无意地问陪同的漕运小吏。
“回大人,这是从上游漂下来的,近来也不知怎么了,这种水草多了不少,还常带着些乱七八糟的线头,清理起来甚是麻烦。”小吏抱怨道。
上游?卫珩心中一动。沁芳园和百工庄,似乎都位于临安城的上游方向。
当日下午,卫珩收到老周密报:柳明权今日秘密会见了一位从外地来的客商,据眼线描述,那人身形瘦高,戴着宽檐帽,看不清面容,但举止间透着一股江湖气。两人在柳家的一处别院会谈了约一个时辰,那人便匆匆离开,乘坐的是一艘没有标识、但速度极快的乌篷船,逆流而上,方向……似是朝着百工庄而去!
戴宽檐帽的客商?乌篷快船?百工庄?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越来越清晰地指向了那个位于城外、守卫森严的百工庄!
那里,很可能就是黑衣死士的训练巢穴,或是重要的物资中转站!
必须尽快探查百工庄!
然而,那里戒备森严,强攻不可取,潜入难度极大。卫珩想到了那个神出鬼没的斗笠客,他既然也对柳家感兴趣,并且拥有高超的潜行和水性,是否可以利用?或者……与他合作?
但这个想法风险极大。对方是敌是友尚未可知,贸然接触,恐遭反噬。
就在卫珩权衡之际,当晚,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枚用油纸包裹、系着石块的信笺,被人从窗外精准地投入了他的书案之上!
卫珩立刻开窗望去,只见远处屋脊之上,一个戴着斗笠的模糊身影对他微微颔首,随即如同大鸟般投入夜色,消失不见。
又是他!
卫珩迅速拆开油纸,里面没有纸条,只有一小块绘制精细的、标注着“百工庄内部布局与暗哨分布”的绢布地图!地图的一角,用朱砂点出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旁边写着两个小字:“子时,水道。”
斗笠客竟然主动送来了百工庄的布防图!还约定了见面时间和地点!
他是真的想要合作?还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卫珩握着这份突如其来的地图,心潮起伏。江南之行最大的冒险,或许就在今夜子时。去,还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