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一连下了几日,将密营的山路浇得泥泞不堪。夜色深沉,雨声淅沥,掩盖了山林间许多细微的声响。就在这风雨交加的掩护下,一支特殊的运输队,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抵达了团部所在地。
带队的是保卫科下属锄奸队的一名老手,他浑身湿透,泥浆一直裹到膝盖,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狼狈却精神抖擞的队员,以及五六副沉甸甸的担架。
“团长,东西……送到了!”老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海路转陆路,绕了三个多月,折了四个弟兄……总算,一分不少!”
杨帆、陈明等人早已在指挥部等候,油灯下,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期待与凝重。当覆盖担架的油布被掀开,露出里面用防水油纸和木箱严密包裹的物资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第一批木箱被小心翼翼地撬开,里面是填充着干草和锯末的缓冲物。拨开覆盖物,露出一个个小巧的金属盒,盒子上印着英文标识和令人心安的十字。老韩几乎是扑了过去,颤抖着拿起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几支密封在玻璃瓶中的白色粉末。
“盘……盘尼西林!真的是盘尼西林!”老韩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紧紧攥着那小小的玻璃瓶,像是攥着无数条性命。他猛地转身,对着杨帆,语无伦次:“团长!有了这个,铁柱那样的伤,感染就能控制住!重伤员的命,能保住大半啊!”
指挥部里一片寂静,只有雨水敲打屋顶的声音。所有人都明白这几箱看似不起眼的药品意味着什么。那是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同胞,用血汗和生命危险换来的、对抗死神最有力的武器。
紧接着,另外几个箱子被打开。里面是更加精密的无线电器材:崭新的真空管、不同型号的变压器、成卷的优质导线、还有几本英文的技术手册。通讯参谋小周的眼睛瞬间直了,他拿起一个真空管,对着灯光仔细查看,嘴里喃喃道:“好东西……都是好东西!有了这些,咱们那台拼凑的大家伙功率能再增三成,稳定性也能大大提高!说不定……还能试着组装更轻便的野战电台!”
清点工作在无声而高效的进行。除了药品和无线电器材,还有一些意外的惊喜:几十把德制手术器械,锋利雪亮;几大包硫磺粉和奎宁,是防治疥疮和疟疾的急需品;甚至还有几本被仔细翻译成中文的《野战外科手册》和《无线电原理入门》。
“陈嘉豪先生……南洋的同胞们……这是把心都掏出来了啊……”陈明扶了扶眼镜,掩饰着微微泛红的眼眶。
杨帆久久沉默着。他走到那一箱箱物资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木箱和带着异国标签的药盒。这跨越重洋、穿越封锁而来的,不仅仅是物资,是浓于血的同胞之情,是沉甸甸的信任与期望。
“把所有药品,立即移交医务所,由韩所长统一调配,优先重伤员。无线电器材,由通讯参谋负责验收、保管,尽快投入使用。”杨帆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牺牲的交通员,厚恤家属,名字刻上英烈碑。”
他顿了顿,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桌,铺开一张质地粗糙的边区自制纸张,拿起了毛笔。
“我要给南洋的同胞们,写一封回信。”
油灯下,杨帆凝神静气,笔尖在纸上游走。他没有用太多华丽的辞藻,而是用最朴实的语言,详细汇报了第一批侨汇的用途——购置的物资如何缓解了根据地的困难,发放的流通券如何建立了信用,分田到户如何激发了民众的热情,夏季大练兵如何提升了部队的战斗力。他提到了黑风坳的胜利,也提到了牺牲的吴队长和众多无名烈士;他感谢了这雪中送炭的第二批援助,特别是救命的药品和关键的器材。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诸君远在海外,心系故土,毁家纾难,踊跃输将,此等赤诚,感天动地,我独立一团全体将士,唯有奋勇杀敌,收复河山,方能报侨胞深情于万一……目前战局虽仍艰苦,然民心在我,士气正旺,驱逐日寇,光复中华之信念,绝不动摇分毫……”
信写完了,杨帆放下笔,沉思片刻,又对陈明说道:“把我们那面在龙王庙战斗中,被鬼子机枪打了十几个窟窿的战旗找出来。”
那面旗帜被送来了,蓝色的旗面已经褪色,上面布满了弹孔和暗褐色的血迹,边角也有燃烧过的痕迹,但它依旧被叠得整整齐齐。
杨帆亲手将这面承载着战火与牺牲记忆的旗帜,连同那封厚厚的感谢信,一起放入一个特制的木匣中。
“把这面旗,带给陈嘉豪先生,带给南洋的同胞们。”杨帆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告诉他们,这就是我们在这里战斗的证明!旗在,人在,阵地就在!只要还有一个东北的爷们儿站着,这面旗,就绝不会倒!”
木匣被郑重地交到了即将返程的交通员手中。它承载的,不再仅仅是书信和旗帜,而是一颗颗在战火中淬炼过的、滚烫的心,是一份跨越山海、生死相托的誓言。
雨还在下,但东方已经露出了微弱的曙光。送走交通员,杨帆站在指挥部门口,望着雨幕中渐渐清晰的群山。他知道,前方的战斗将更加残酷,但身后这跨海而来的情谊,将如同这黎明的微光,照亮他们前行的道路,给予他们无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