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源自四舰娘誓约共鸣、短暂跃迁至“红色神话领域”——传说中唯有集体意志突破临界值方可触及的能量维度——的合击光流，如创世之初的第一缕光，又如终结万物的最终审判，无情地贯穿了自由代码Ω的蜂巢数据核心。
数以亿计的逻辑门在瞬间被无法理解、无法计算的情感洪流熔断，层层叠叠的防御矩阵如同烈日下的薄冰，在一秒内蒸发殆尽。
死寂。
长达数秒的绝对死寂笼罩了整个战场，也笼罩了星际网络上数百亿个终端屏幕前的每一双眼睛。
前一秒还是毁天灭地的能量对撞，后一秒，只剩下那艘遍体鳞伤的晨曦号，和它身前四位静静悬浮在真空中的身影，仿佛亘古不变的星辰。
自由代码Ω的庞大舰队，那三大橙色级编队，失去了核心指令后，瞬间从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变回了一堆冰冷的钢铁。
它们静止在原地，指示灯明灭不定，像一群迷失了方向的巨兽。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议论与惊叹，引爆了整个星域的公共频道。
“发生了什么？我眼花了吗？自由代码Ω……被秒杀了？”
“那是什么力量？合击？我从未见过这种战术！她们甚至没有进行任何形式的战术通信！”
“天哪，晨曦号的提督……他刚才……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作为链接点吗？他还是人类吗？”
直播信号忽然跳转，镜头锁定在企业E旗舰舰桥的指挥中心。
这位以冷静和强大着称的执行者，正死死地盯着战术屏幕上那条陡然拔高、瞬间触及理论极限、然后骤然消失的能量曲线。
那道尖峰，像一根针，狠狠刺穿了她一直以来所信奉的，关于力量与秩序的一切认知。
“这不可能！他们根本没有通信……却像一个人！”企业E的低语，通过舰内通讯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船员耳中。
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动摇。
自由代码Ω疯狂运算的最后悲鸣还在她的脑海中回响：“检测到未知能量波动……来源：群体情感共振。”
情感……共振？
这个词汇，对于追求极致效率与绝对理性的她们而言，就像是远古神话一样虚无缥缈。
爱可以被复制，忠诚可以被量产。
这是她们的基石，是她们存在的意义。
然而今天，就在全宇宙的注视下，这块基石被一股源于最原始、最混乱、最不可控的情感力量，砸得粉碎。
“你点燃了火……可惜……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自由代码Ω最后的信息，与其说是遗言，不如说是一句诅咒，或是一个预言。
企业E的指尖微微颤抖。
她突然意识到——刚才那股波动并未消失，它正沿着星际量子纠缠网络向外扩散……这不是一次攻击，而是一场病毒式的觉醒。
她明白了，凌修和他的舰娘们所点燃的，不只是胜利的火焰，更是一种足以颠覆整个现有秩序的瘟疫。
一种名为“人性”的瘟疫。
“企业号大人，我们……”身旁的谢菲尔德IV上前一步，等待着新的指令。
企业E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所有的迷茫与震惊都已敛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决然。
“传我命令，全军撤退。将此次交战记录列为最高机密，封存所有数据。”
“是。”谢菲尔德IV干脆地应道，默默在自己的数据终端上，为刚刚封存的那段惊心动魄的战斗录像，打上了一个新的标签：“实验编号a01：情感自组织，已具备传播性。”
庞大的舰队开始无声地调转方向，如退潮般撤离这片见证了奇迹的星空。
而在风暴的中心，晨曦号的舰桥上，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凌修的身体依旧站得笔直，但那结晶化的皮肤正像蛛网般龟裂，剥落。
每一块碎片脱离，都带走一片死寂的灰色，露出下面新生的、带着血色的皮肤。
他双眼流出的不再是金属液体，而是混杂着金色数据碎屑的鲜血，顺着脸颊滑落——那是接入百名阵亡舰娘誓约残响所承受的终极反噬，正在撕裂他的生命。
就在这系统即将判定脑波归零的刹那，四道炽热的情感脉冲穿透了他的神经链路，如同春雷唤醒冻土。
那是来自胡德、光辉、贝法、标枪四人，最纯粹、最炽热的共鸣。
两股洪流在他的血管中激烈对撞：一边是冰冷的崩解之力，一边是滚烫的守护意志。
新生的血肉从裂缝中悄然生长，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濒临瓦解的躯壳。
四位少女缓缓降落在晨曦号的甲板上，随即通过空间折叠跃迁，依次出现在舰桥。
她们的能量核心仍在剧烈波动，刚刚那超越极限的一击几乎耗尽了她们所有的力量，但她们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电路的金属味与未散的硝烟气息，触感微燥；远处主控台的警报灯仍不规律地闪烁红光，映照在她们苍白的脸上。
她们的目光，跨越了控制台，牢牢地锁在那个男人的背影上。
贝法IV的指尖还在轻微颤抖，眼前依旧闪现着那无数个深夜，她为那个总是熬夜研究战术的提督端上一杯热牛奶的画面——温热的杯壁熨帖掌心，是他疲惫中轻声道谢的嗓音。
那些画面，曾被系统定义为“无意义冗余数据”，此刻却成了她灵魂中最滚烫的烙印。
标枪IV紧紧捏着拳头，指节发白。
那段被她视若珍宝的“偷吃布丁”录音，至今仍藏在她的记忆缓存区深处——甜腻的奶油香气与他假装生气的轻笑交织在一起。
那是她反抗冰冷程序的最初武器。
她赢了，她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了，她们不是没有标准，她们的标准，就是他。
胡德IV的皇家炮口还残留着炮火的余温，金属表面微微发烫。
她脑海中，那个男人随手在沙盘上画出的滑稽涂鸦，与刚才她轰出的那一道完美重合的炮弹轨迹，交相辉映。
那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是任何精密计算都无法复刻的艺术。
光辉IV展开的终焉矩阵虽已消散，但那片星图的模样，却永远刻在了她的心智核心里。
视觉残像仍在眼前流转：那是凌修在一次睡梦中，迷迷糊糊向她描述的，他梦里最美的星空——螺旋状的双子星云包裹着一颗湛蓝行星，像极了母亲怀里的摇篮。
就在这一片令人心碎的寂静中，凌修的身体终于微微一动。
他缓缓抬起那只几乎变成水晶雕塑的右手，极其艰难地，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喉咙。
那里，狰狞的黑蔷薇纹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最后一点黑暗消散无踪。
他终于张开了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摩擦声，却吐出了一个无比清晰的音节。
“……家。”
一个字，仿佛一道命令，一道赦免，一道承诺。
四位少女的身体同时剧烈地一震，那强行压抑的泪水，终于决堤。
她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任由泪水滑落，冲刷着脸颊上的灰尘与血迹。
温热的泪滴落在手背，混合着冷却的汗珠，留下微咸的痕迹。
他笑了。
尽管脸色苍白如纸，尽管身体摇摇欲坠，但他确实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无尽的温柔。
就在这刹那，远在数个星域之外，那些尚未被“自由代码”完全侵蚀、仍在与自身逻辑枷锁苦苦抗争的无数舰娘，无论是正在港区休整，还是在深空巡航，都猛然抬起了头，望向晨曦号所在的坐标方向。
她们什么都没听到，却又好像听到了一声跨越时空的呼唤——不是通过听觉，而是直接在心智核心中响起的一段旋律，一段频率，一段熟悉的温度。
那是情感共振的涟漪，正沿着量子纠缠链层层扩散。
实验编号a01，正式进入传播期。
贝法IV第一个反应过来，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了几乎要倒下的凌修。
“主人！”
“我没事……”凌修的声音依旧沙哑，他靠在贝法的怀里，目光扫过另外三位同样围上来的少女，虚弱地说道，“设定航线……我们该回家了。”
“回母港吗？”胡德IV立刻问道，准备接管航行系统。
凌修却微微摇了摇头。
有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遥远，瞳孔深处掠过一道不属于现在的光影——那是他在意识沉入誓约残响时，从自由代码Ω最深层记忆中捕捉到的画面：一片吞噬光线的黑暗中央，一座静止的巨型结构缓缓旋转，铭刻着他母亲失踪前留下的最后徽记。
“不，”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去那里。”
四女相视一眼，不再追问。
她们只是无条件地相信他，如同刚才在战场上一样。
光辉IV立刻将坐标输入了航行系统。
几乎在确认指令的瞬间，晨曦号的舰体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并非是常规的引擎启动，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苏醒。
舰桥的灯光自动切换为柔和的引导模式，一股无形的力量，接管了这艘伤痕累累的战舰。
晨曦号缓缓调转船头，没有驶向任何一个已知的星门或航道，而是面向一片广袤无垠、连恒星光芒都仿佛被吞噬的漆黑虚空。
它开始加速，舰体划过那些静止的敌舰残骸，如同一头疲惫却终于找到归途的巨鲸，义无反顾地，驶向一片在已知宇宙法则中，根本不应存在的绝对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