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因为李云龙住在铃铛胡同，赵刚几乎是把办公室当成了打卡点，一下班就迫不及待地往邵明珠家跑。老战友重逢，加上丁伟、孔捷也时不时过来凑热闹，几个从战争年代滚过来的老兄弟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喝不完的酒，常常聊到深夜，甚至凌晨。赵刚虽然酒量不错，也架不住天天这么熬，更何况他白天还要处理繁重的军务。
这天上午，在军部政委办公室里，赵刚正强打精神审阅一份关于部队思想动态的报告。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加上昨晚又和李云龙、邵明珠聊到后半夜，酒意和倦意一同袭来。他看着看着，只觉得手里的文件上的字开始模糊、重影，脑袋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最终，握着钢笔的手松开了，头靠在椅背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他竟然在办公时间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办公室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和脚步声。新调来不久的年轻秘书小张，拿着一份需要紧急签发的文件，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赵刚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立刻放轻了脚步，脸上露出既惊讶又担忧的神情。他犹豫了一下，没敢立刻叫醒首长，而是轻轻把文件放在办公桌一角，束手站在一旁，心里琢磨着是该让首长多睡会儿，还是该叫醒他处理急件。
就在小张纠结的时候，赵刚也许是因为心里惦记着工作，也许是军人的警觉，突然一个激灵，自己惊醒了过来！他猛地坐直身体，晃了晃有些发沉的脑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桌前、表情有些局促的秘书小张。
赵刚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尴尬和懊恼，他立刻抬手看了看腕表，发现时间并没过去多久，但还是在工作时间睡着了，这让他非常自责。他揉了揉太阳穴，带着歉意对秘书说：“是小张啊……不好意思，我……我刚才有点迷糊，睡着了。我睡了多久？”
秘书小张见首长醒来先道歉，心里更是不安，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堆起关切甚至有些夸张的笑容，语气十分“体贴”地说：“赵政委！您看您说的！您太辛苦了！才睡了不到五分钟！没关系的！您一定要多多保重身体啊！工作再忙，也要注意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您要是累垮了，可是我们全军的大损失啊！”
这番话，听起来是关心，但语气里的那种刻意的逢迎和“体贴入微”，让刚刚清醒的赵刚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秘书小张，脸上那点残存的睡意和歉意瞬间被不悦和严肃所取代。
赵刚没有立刻去拿那份文件，而是身体向后靠向椅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平静却带着压力地盯着小张，语气低沉而清晰：
“小张同志，你这话，说得不对。”
秘书小张被赵刚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弄得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不知所措：“政委……我……我是关心您的身体……”
“关心我的身体？”赵刚打断他，语气加重了几分，“我的身体怎么样，我自己清楚。我刚才睡觉，不是因为工作累的！”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是因为我的老战友来北京了，我每天晚上和他聚会，喝酒聊天，睡得晚，休息不够！这是我个人生活不严谨、纪律松懈造成的！跟工作强度没有任何关系！ 你把两件事混为一谈，这是什么逻辑？”
小张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额头冒出了细汗，嗫嚅着：“政委，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看您太……”
“你就是看我说了句不好意思，就赶紧说些‘辛苦’、‘损失’、‘革命本钱’之类的套话，来显示你的‘关心’和‘体贴’，对不对？”赵刚一针见血，语气带着深深的失望，“小张同志啊！你这种思想作风，很不好！非常不好！”
赵刚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小张，声音不大，却字字敲打在年轻秘书的心上：“我们现在是取得了胜利，进了城，坐了办公室。但是，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实事求是的作风，永远不能丢！我刚参加革命的时候，我的老首长是怎么教导我的？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工作累了就是累了，个人原因就是个人原因！绝不能把工作中的正常辛苦，拿来作为沾沾自喜的资本，更不能把个人生活的不严谨，模糊成所谓的‘鞠躬尽瘁’！这是虚荣！是浮夸！是要不得的阿谀奉承之风！”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严厉地看着已经满头大汗的小张：“组织上把你调到军部工作，是信任你，培养你，是希望你能成为一个踏实、正派、敢于坚持原则的干部！不是让你学着察言观色、溜须拍马的！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工作还怎么开展？党风还怎么纯洁？！”
“政委！我……我错了！”小张羞愧地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我……我思想滑坡了……我向您检讨！”
看到秘书认识到错误，赵刚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严肃：“认识到错误就好！但要真正改掉！以后汇报工作、反映情况，要实事求是！是好是坏，如实说！看到领导有不足，要敢于善意地提醒，而不是一味地歌功颂德、掩盖问题！这才是对革命事业负责，也是对同志真正的关心！明白吗？”
“明白！政委！我记住了！我一定深刻反省，坚决改正！”小张挺直腰板，大声保证。
“好了，文件放下吧。你去忙你的。”赵刚挥了挥手。
“是！”小张如蒙大赦，敬了个礼，快步退出了办公室，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赵刚看着关上的门，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依旧有些发涩的眼睛。秘书的话虽然不对，但也给他提了个醒。老战友相聚固然高兴，但也不能因此影响正常工作，尤其是不能带坏了身边年轻同志的风气。他拿起那份文件，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今晚得跟老李他们说清楚，以后聚会不能闹太晚，毕竟，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尤其是他们这些领导干部，更要以身作则。
邵明珠来到政委办公室门口，正准备敲门，却看见秘书小张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从里面出来，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羞愧和不安。小张看到邵明珠，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就匆匆离开了。
邵明珠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赵刚略显疲惫但依旧沉稳的声音：“请进。”
推门进去，邵明珠看到赵刚正坐在办公桌后，揉着太阳穴，面前摊开着一份文件，但似乎并没有在看。办公室里还残留着一丝严肃的气氛。
“政委。”邵明珠轻声打招呼。
“明珠啊，来了。坐。”赵刚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未散去的凝重。
邵明珠在对面坐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政委，我刚才看小张同志出去，脸色不太好……是出什么事了吗？”
赵刚叹了口气，放下揉额头的手，身体向后靠了靠，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严肃：“没什么大事。就是刚才，我批评了他几句。这孩子，思想有点跑偏，刚接触机关工作，就学会了阿谀奉承那一套。我刚才在工作时间打了个盹，是因为昨晚跟你和老李他们闹得太晚，休息不够。他倒好，上来就说我是工作太辛苦累的，说什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累垮了是全军损失’之类的漂亮话。这种风气，要不得！我必须给他指出来！”
邵明珠静静地听着，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果然是这样！赵政委还是那个赵政委，眼里揉不得沙子，原则性极强，对错误的思想和作风零容忍，哪怕是对身边最亲近的工作人员，也毫不留情面地直接批评。这种品质，在战争年代是宝贵的，是凝聚力和战斗力的保证。但在和平建设时期，尤其是在越来越复杂的机关环境中，这种毫不妥协的刚正，很容易得罪人，甚至……会为自己埋下祸根。
邵明珠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他“前世”记忆中，关于赵刚最终那令人扼腕的、悲惨的结局——正是因为他的正直、他的不妥协、他的理想主义，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不肯随波逐流，不肯说违心的话，最终……想到这里，邵明珠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刺痛！他穿越而来，改变了邵家的命运，遇到了刘念，难道最终还是要眼睁睁看着亦师亦兄的赵刚，走向那条既定的悲剧之路吗？
不！他不能！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敲敲边鼓，提个醒！
邵明珠深吸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着赵刚，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谨慎和担忧：“政委……您批评得对！阿谀奉承的风气确实要不得，实事求是是我们党的生命线。但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声音压低了一些：“但是……您这样直接地、毫不留情地批评下属，尤其是秘书这样的身边人……会不会……太容易得罪人了？我知道您党性坚强，原则性强，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这是您最可贵的地方！可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啊！现在环境不一样了，不是战争年代一切都为打赢那么简单。机关里人际关系复杂，有时候……是不是可以……稍微委婉一点？讲究一点方式方法？毕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赵刚听完邵明珠这番话，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显然听出了邵明珠话里深藏的担忧和劝诫之意。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邵明珠，沉默了片刻。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过了一会儿，赵刚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邵明珠，语气严肃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明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坚持原则，批评错误，是做错了？是……不识时务？”
“不！政委！我绝不是这个意思！”邵明珠连忙站起来，急切地解释，“您坚持原则绝对没错！这是您的信仰和党性所在！我敬佩您！但是……我担心的是……是后果！我担心您这样……这样刚直不阿，会让自己陷入孤立，会让一些……一些心思不正的人记恨您！现在刚解放，各种思想都在冒头，有些人开始追求安逸，讲究人情世故，甚至……开始搞小圈子！您这样格格不入，我怕您……会吃亏啊！”
赵刚的目光紧紧盯着邵明珠，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他缓缓走回办公桌后，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明珠！你记住！我赵刚参加革命，不是为了当官，不是为了讨好谁！是为了心中的理想，是为了建设一个公平、正义、没有压迫的新中国！如果因为怕得罪人，就对错误的思想和行为视而不见，甚至同流合污，那我还是个共产党员吗？那我和旧社会的官僚有什么区别？！”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理想主义怎么了？如果连我们这些经历过战火、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都不再坚持理想，那还有谁会坚持？！原则性强有错吗？如果原则都可以拿来交易，那我们的党我们的军队还有什么战斗力？！不怕得罪人？我赵刚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大不了回老家种地去！也比昧着良心、看着歪风邪气蔓延强！”
邵明珠被赵刚这番掷地有声的话震撼了！他看到了赵刚眼中那纯粹而炽热的光芒，那是一种近乎殉道者的执着和坚定！他知道，这就是赵刚的灵魂，是他悲剧命运的根源，也是他最伟大、最令人敬佩的地方！他无法反驳，也无法用“现实”和“利弊”去说服他。
看着邵明珠复杂而痛苦的眼神，赵刚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他走到邵明珠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明珠，你的担心，我明白。你是为我好。但是，你要相信，我们的党是伟大的，是能够自我净化、自我完善的！也许短期内，会有曲折，会有阴霾，但真理和正义，终究会战胜一切歪风邪气！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因为怕‘吃亏’就明哲保身，那歪风邪气岂不是更要猖獗？那我们还怎么建设新中国？”
他顿了顿，目光深远：“至于个人得失……从我入党宣誓的那天起，我就做好了为理想付出一切的准备。只要问心无愧，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对得起牺牲的战友，其他的……不重要。”
邵明珠听着这番话，心中百感交集。他既为赵刚的高尚品格所折服，又为他的未来感到深深的忧虑和无能为力。他知道，有些人的路，是注定孤独而艰难的，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光辉。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试图劝说，而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政委，我明白了。是我想岔了。您……”
赵刚欣慰地笑了笑：“放心吧！我没事！你去忙你的吧。对了，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需要帮忙尽管说。”
“都准备好了，谢谢政委关心。”邵明珠说完，敬了个礼，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办公室。
走在回去的路上，邵明珠思绪万千。他意识到，想改变赵刚的命运，或许不能靠直接改变他的性格，那是他的灵魂所在。也许，他应该从别的方面努力，比如在未来某些关键节点，凭借自己的“先知”，为他提供更准确的信息和支持，帮助他规避一些明枪暗箭。但无论如何，赵刚那条坚守理想、不惧风雨的路，注定不会平坦。而他邵明珠，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守护好这位亦师亦兄的正直前辈。前方的路，依然布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