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是好锅。
饭,也得是好饭。
可吃饭的家伙,要是钝了,那再好的饭,吃起来,也总觉得,差了那么点意思。
孙悟空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扛着那根,因为吞了一寸“道理”,而变得有些沉重,也有些陌生的烧火棍,走在西方的焦土上。
脚下的地,是黑的,软的,像踩在了一块,被那无尽的魔气,浸透了不知多少纪元的,腐烂的木炭上。
天,是灰的,低的,像一口,倒扣下来的,忘了擦的,蒙了尘的破锅。
风,是黏的,臭的,像那九幽之下,最深处,吹出来的一口,带着万千生灵,最后一口怨气的……浊息。
这里,很穷。
穷得,只剩下了死。
也,很干净。
干净得,只剩下了,最为原始的,一种道理。
一种,名为“活着”的道理。
孙悟空喜欢这个道理。
他那颗,刚刚才因为那一场,可笑的“慈悲”,而变得有些不耐的魔猿之心,在这片,充满了“终结”与“腐朽”的土地上,竟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宁。
像回到了家。
他走着,看着。
看着那些,从那黑色的山石里,钻出来的,扭曲的,狰狞的,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张,布满了森然利齿的裂口的……怪物。
看着它们,是如何,为了争夺一块,早已风化了不知多少纪元的,不知名生灵的骨头,而相互撕咬,相互吞噬。
看着它们,在被更为强大的怪物,一口,咬断了半个身子之后,那剩下的半个身子,是如何,依旧,固执地,朝着那块骨头,爬。
这,便是活着。
不讲道理的,活着。
然后,他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风景,也不是因为累了。
是……他闻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那味道,很热。
像那八卦炉里,那烧了七七四十九天,也未能将他彻底炼化的,六丁神火。
也像那盘古之心,在最后一次搏动时,所溅出的,那滴,滚烫的……心血。
他顺着那味道,望了过去。
他看到了。
就在那片,荒芜的,贫瘠的,仿佛被那开天的斧刃,多刮了几遍的焦土的,尽头。
有一道,裂缝。
一道,自那厚重的大地深处,一直,延伸到那九幽之下的,深不见底的,狰狞的……伤口。
那伤口里,没有血,没有肉。
只有,火。
一种,金红色的,粘稠的,仿佛是这方大地,在诞生之初,所有沉淀下来的,不甘与愤怒,共同凝聚而成的……地肺毒炎。
这,是个好地方。
孙悟空想。
一个,用来炼铁的,好地方。
他走了过去,在那道,足以将金仙都瞬间烧成飞灰的,恐怖的裂缝之前,盘腿,坐了下来。
他没有布阵,也没有设防。
他只是,将那根,同样在嗡鸣,同样在渴望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升级”的烧火棍,与那块,刚刚才从那龙与凤的爪子底下,抢过来的,还带着那天地初开时余温的先天金精,随意地,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然后,他闭上了眼。
他识海之中,那枚,丑到没有任何美感可言的灰白法印,微微地,搏动了一下。
一股,同样不属于这方天地任何“理”,充满了“不服”与“逆命”的灰色混沌气流,自他那具,早已脱胎换骨的魔猿之躯里,缓缓地,弥漫开来。
那不是法力,不是神通。
是……炉。
一个,由混沌本身,构筑而成的,最为古老、也最为……不讲道理的熔炉。
那灰色的气流,将那根烧火棍,与那块先天金精,一并,彻底地,包裹。
随即,他张开了嘴。
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不是气。
是火。
是那早已与他血脉相连的,混沌魔猿之血,在燃烧。
是那足以将所有“理”,都一并打碎的,独属于他孙悟空的,道火!
那灰色的,不带一丝温度的道火,落入了那同样是灰色的,混沌的熔炉之中。
然后,那炉,便烧了起来。
烧得,无声无息。
烧得,理所当然。
那块,桀骜不驯的先天金-精,颤抖了起来。
它那足以撕裂天地的无上锋芒,在那股,更为古老,也更为霸道的混沌之火面前,竟如同遇到了克星的毒虫,发出一阵阵,充满了“不服”与“抗拒”的,尖锐的悲鸣。
它不想被熔炼。
它,生来便是神兵。
那根,同样是桀骜不驯的烧火棍,也嗡鸣了起来。
它那早已沉寂了不知多少纪元的,独属于“力”之法则的骄傲,在嗅到了那股,与它同源,却又充满了无尽“锋锐”与“杀伐”之意的气息之后,竟如同一个,饥饿了亿万年的饕餮,发出一阵阵,充满了无尽渴望与兴奋的……欢呼。
它想吃。
它想,将那块,比它更硬,也更锋利的石头,彻底地,吞下去。
孙悟空静静地看着,他那张充满了野性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他没有去安抚,也没有去催促。
他只是,像一个,最为公正,也最为……冷酷的看客,看着这两件,同样不讲道理的“玩具”,在这座,由他亲手打造的,名为“混沌”的熔炉里,相互撕咬,相互……吞噬。
那不是炼器。
是……养蛊。
用一种,最为原始,也最为残酷的方式,去决出那个,唯一的,也是最强的……胜者。
不知过了多久。
当那先天金精的悲鸣,渐渐变得微弱。
当那烧火棍的嗡鸣,渐渐变得高亢。
当那两件,本该是泾渭分明的先天之物,在那灰色的混沌之火中,渐渐地,开始相互渗透,相互……融合时。
孙悟空,又动了。
他从那破烂的僧袍里,又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金,不是铁。
那是一捧,散发着,最为纯粹,也最为厚重的,大地母气的……赤铜。
那是在首阳山,那条,由纯粹的“理”构筑而成的道之河里,他,取来的,那一份。
不多,不少。
他将那捧,比一座太古神山,还要更重的赤铜,随意地,洒进了那座,正在熊熊燃烧的,混沌熔炉之中。
像一个,正在炖汤的厨子,觉得,锅里的味道,还差了那么一点,咸淡。
轰——!!!
那座,本该是无声无息的混沌熔炉,在这一刻,竟毫无征兆地,猛地爆发出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轰鸣!
那不是声音,是“理”的碰撞!
是那充满了“锋锐”与“杀伐”的庚金之理,与那充满了“坚固”与“承载”的厚土之理,在孙悟空那更为霸道的,“力”之理的强行撮合之下,所产生的,最为原始、也最为……血腥的道争!
那根,正在缓缓成型的烧火棍,其上那丝丝缕-缕,本已变得明亮无比的暗金色光华,在那股,更为纯粹,也更为厚重的“理”的冲刷之下,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为深沉,也更为……内敛。
像一块,正在被那最为顶尖的匠人,用那最为古老的锤法,千锤百炼的,绝世神铁。
它,在蜕变。
用一种,更为痛苦,却又更为……彻底的方式,在蜕变。
孙悟空能感觉到,它在哀鸣。
也能感觉到,它在欢呼。
他那张,还沾染着漆黑魔血的,充满了野性的脸上,缓缓地,扯出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冰冷的……笑容。
他喜欢这声音。
这,才是他想要的,兵器。
一根,能承载他所有“不服”,也能打碎这世间所有“道理”的,真正的……棍子。
不知又过了多久。
当那炉中的道争,渐渐平息。
当那三种,截然不同的“理”,在那灰色的混沌之火中,终于,找到了一种,全新的,诡异的,却又无比稳固的……平衡时。
那根,通体呈一种,深沉的,内敛的暗金色,其上缠绕着道道,仿佛由混沌本身,烙印上去的,灰色纹路的,全新的烧火棍,终于,缓缓地,自那混沌的熔炉之中,浮现了出来。
它,成了。
还差最后一步。
淬火。
孙悟空缓缓地,伸出了手。
朝着那根,散发着无尽“锋锐”与“厚重”,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沌”之意的,全新的“玩具”,虚虚一握。
然而,就在他即将,将这根,由他亲手打造的,第一件,真正意义上的“作品”,从那炉中,取出的刹那。
天,变了。
那片,本该是灰蒙蒙的,死气沉沉的,连太阳都懒得看一眼的,西方的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不是黑夜。
那是一种,更为纯粹,也更为……压抑的暗。
像一张,由这方新天地,所有“规矩”,共同编织而成的,无形的,冰冷的,巨大的……网,当头罩下。
一股,比那龙与凤的联手之威,还要更为浩瀚,比那太清道韵的无为之理,还要更为……不容置喙的恐怖威压,自那九天之上,轰然降临!
那不是恶意,不是审判。
那是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注视。
一种,这方新天地,在发现,有一样,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规矩”之外的东西,即将,在它的眼皮子底下,诞生之后,所产生的,最为原始、也最为……本能的反应。
孙悟空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看着那片,正在飞速汇聚着,足以将金仙都瞬间劈成飞灰的,五彩的,却又充满了毁灭气息的……劫云。
他那双,早已见惯了生死的灰色眸子里,没有半分惊慌,只有一丝,仿佛是,一个,正在专心致志地,玩着泥巴的顽童,突然发现,天上,竟下起了,一场,他从未见过的,有趣的,大雨般的……好奇。
他,非但没有收手。
反而,将那只,本是虚握的手,死死地,握住了那根,同样在嗡鸣,同样在渴望着一场,真正的“洗礼”的……烧火棍!
“来得正好!”
他那张,充满了野性的脸上,再一次,咧开了一个,痛快到了极致的,灿烂到了极致的,无比熟悉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讥诮,有暴虐,更多的,是一种,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用来,检验自己新玩具“成色”的,最好的“磨刀石”之后,那发自本源的,纯粹的……愉悦!
“便让俺老孙看看,”
他缓缓地,将那根,同样在欢呼,同样在渴望着一场,真正的“新生”的,全新的烧-火棍,举过了头顶。
遥遥地,指向了那片,正在疯狂积蓄着毁灭之力的,五彩劫云。
“你这天,有多硬!”
轰咔——!!!
一道,比那不周山,还要更粗,比那先天金精,还要更利的,紫青色的,充满了“毁灭”与“新生”两种极致道韵的……创世神雷,撕裂了那片,早已不堪重负的苍穹,带着那足以将这片魔土都彻底净化的无上天威,朝着那只,不知死活的,胆敢,向天,挥棒的……魔猿,当头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