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年夏,许都的扩建工程已近尾声,一座恢弘崭新的建筑群在城南拔地而起,其规制远超寻常官署,亭台楼阁,鳞次栉比,中央更矗立着一座巍峨的明堂。这里,便是即将取代邺城旧址,成为天下文教新核心的——许都太学。
这一日,晋王府内,袁绍正与荀彧、曹操商议太学迁址及后续事宜。案头摆放着尚书台拟定的《兴学令》草案。
“文若,孟德,太学乃养士之所,教化之源。昔日董卓乱政,太学零落,典籍散佚,实为国之殇痛。”袁绍语气沉凝,“孤在河北时,便延请郑康成公于邺城重开太学,如今王业已定许都,太学亦当随迁于此,且规模、制度,皆需超越前代!”
荀彧颔首道:“王爷明见。太学随驾迁都,正合‘政教合一’之古义。且许都地处中原,四方辐辏,更便于汇聚天下英才。郑公海内大儒,由他主持迁建,学问传承无忧。”
曹操目光锐利,补充道:“然太学之设,非仅为学问。昔日太学生,常议论朝政,褒贬人物,乃至结成党羽,成为动荡之源。此次重建,需立新规,使其不仅为学术之地,更为王爷培育忠臣良吏之所。”
“孟德所言,深得孤心!”袁绍击节赞叹,“孤要的太学生,将来走出这明堂,便是孤的门生,是天子的门生!他们的学问,要能为新政所用;他们的忠心,要毫无保留地献给朝廷!”
他指向《兴学令》草案,决然道:“即刻以朝廷名义,颁行《兴学令》:其一,命太常卿郑玄总领太学迁建事宜,并继续担任太学祭酒(注:此为荣誉尊称,实际行政首脑为博士祭酒),王朗为博士祭酒,负责日常教务、考课!桓玠为司业,协助管理!陈矫为典学从事,专司学籍、档案,务必使每一名太学生之来历、学业、考评,皆有据可查!”
“其二,”袁绍继续道,“令各州郡县,皆需仿效太学,兴办官学,择贤者为师,教材需由许都太学审定。形成太学—州学—郡学—县学四级官学体系,层层选拔,优秀者方可入读太学!如此,天下读书人,自蒙学始,便知学问之途,尽归于王化!”
“其三,明确太学生之出路!太学毕业之博士弟子,经考核,可直接授官,或入尚书台、御史台为郎官,或派往地方为长吏!孤要让天下人明白,入太学,便是登天之梯!”
王命既下,整个文教系统立刻高速运转起来。诏令以八百里加急发往尚在邺城的郑玄处,同时,许都的新太学工地,更是日夜赶工。王朗、桓玠、陈矫三人,成为了最忙碌的人。王朗负责协调建筑规制、博士聘任、课程设置;桓玠奔走于各部,调拨钱粮物资;陈矫则开始设计一套前所未有的、详密的学籍管理制度,准备迎接来自全国的学生。
一场将深刻影响未来数百年人才流向与思想格局的文教大迁徙与重建,就此展开。
邺城,旧太学内,已然是一片收拾行装的忙碌景象。年逾花甲、须发皆白的大儒郑玄,抚摸着讲堂前的古柏,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这里是他倾注心血,在乱世中保存下的一缕文脉。
“康成公,许都来信,晋王殿下对太学寄予厚望,新学舍规制宏大,远超邺城。”身边的学生轻声说道。
郑玄收回目光,望向南方,喟然长叹:“晋王志在混一,文教先行。邺城虽好,终非王都。学问之道,亦当随王化而南迁。传令下去,所有典籍、仪仗,妥善装箱,一片竹简也不得遗漏!所有博士、弟子,愿随迁者,三日后启程!”
数日后,一支庞大的车队从邺城出发,绵延数里。车上装载的不仅是成千上万的竹简、帛书,更是自汉武帝以来积淀的学术传承。郑玄乘坐安车,行走在队伍中间,虽路途劳顿,精神却愈发矍铄。他深知,此次南迁,绝非简单的地址变更,而是要将学问的种子,播撒到权力中心,让其真正成为经世济民的力量。
几乎在同一时间,许都新太学,迎来了它的第一批主人——博士祭酒王朗、司业桓玠和典学从事陈矫。
站在尚未完全竣工,却已显露出恢弘气象的明堂前,王朗心潮澎湃。他转身对桓玠、陈矫肃然道:“文舒,季弼,王爷将如此重任交予我等,是莫大的信任!太学新立,百事待兴。文舒,你需全力协助我,厘定学规章程,聘选四方名儒为博士,设定五经、律令、算学、策论诸科课程。季弼,你责任尤重,太学生之籍贯、家世、师承、入学考评、平日言行、岁末成绩,皆需造册登记,一式三份,一份存你处,一份送我,一份……呈报晋王府备案。此学籍,将关乎其一生之仕途,断不可有丝毫错漏!”
陈矫郑重点头:“祭酒放心,矫必建立铁卷之册,使太学生之轨迹,清晰可循,无可隐匿。”
桓玠亦道:“已与将作大营接洽,所需讲案、笔墨、烛火,乃至博士廪食、弟子津贴,皆已列出详单,不日即可到位。”
三人通力合作,效率惊人。王朗凭借其学识与人望,迅速敲定了太学的核心架构:除传统的五经博士外,特设“律学博士”、“算学博士”、“策论博士”,明确要求学问需与实务结合。桓玠则确保了庞大的后勤体系有序运转。而陈矫,则在太学一角设立了典学署,设计了复杂的登记表格和档案管理制度,每一名即将入学的弟子,都将拥有一份独一无二的“身份档案”。
月余之后,郑玄的车驾抵达许都。袁绍竟亲自率文武百官于城外迎候,给足了这位海内文宗面子。郑玄下车,见到规模宏大、规制严谨的新太学,又见王朗等人已将前期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老怀大慰,对袁绍的知遇与效率深感佩服。
随后,由郑玄主持,王朗、桓玠辅佐,陈矫记录,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博士聘任与弟子选拔工作。一方面,征召各地有名望的经学家入京为博士;另一方面,由各州郡按名额荐举优秀学子,并允许部分学子“投牒自试”,经严格考核后入学。
典学署内,陈矫忙碌不堪。各地荐举的学子文书雪片般飞来,他需逐一核实其家世背景、学业水平。同时,还要为已经确定的博士和即将入学的弟子建立档案。
“颍川陈泰,父陈群,现任尚书……记入甲字档案。”
“河东裴秀,祖裴茂……记入甲字档案。”
“寒门李毅,荆州南阳人,郡学考核优等,通《春秋》及算学……核实无误,记入丙字档案,重点观察其学业进展。”
陈矫深知,手中这些薄薄的册页,未来可能就是朝堂之上的栋梁名录,更是晋王掌控人才、洞察局势的重要依据。这套学籍系统,如同一条无形的线,将散布天下的英才,与许都的太学,与晋王府,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建安十年秋,许都太学一切就绪,举行了盛大的开学典礼,谓之“释奠礼”。
这一日,新太学明堂之前,旌旗招展,钟磬齐鸣。汉献帝在袁绍及文武百官的陪同下,亲临太学。数千名太学生,身着统一制式的青色襕衫,整齐划一地肃立在广场之上,鸦雀无声。他们来自不同的地域,不同的阶层,但此刻,脸上都洋溢着激动与荣耀。
典礼由郑玄主持。他首先率领众博士及弟子,拜祭孔子先师,仪式庄严肃穆。随后,汉献帝登上高台,宣读由荀彧草拟的《劝学诏》,勉励太学生们“明经知礼,报效朝廷”。
紧接着,袁绍踏步上前。他并未穿着王服,而是一身儒雅的深衣,头戴进贤冠,目光扫过台下数千张年轻的面庞,声音洪亮,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
“诸生!”
仅仅两个字,便让所有人心神一凛。
“尔等今日立于此处,非为一家一姓之荣耀,乃为承载圣人之学,续接华夏文脉!太学之光重耀,意味着乱世将终,文治伊始!”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深沉:“然,孤要问尔等,读书为何?非为寻章摘句,皓首穷经!乃为通晓古今之变,洞明治国之道!乃为将来,能辅佐天子,安抚黎庶,开拓太平!”
“自今日起,尔等便不再是寻常学子!尔等是太学生,是天子门生!”袁绍的声音陡然升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与期许,“孤,与陛下,对尔等寄予厚望!望尔等在此精研学问,砥砺德行。孤会常来太学,听尔等讲论,观尔等策文!孤要看到,未来的刺史、太守、尚书、乃至丞相,皆从尔等之中走出!”
“天子门生”四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位太学生的心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归属感与使命感油然而生。他们不再仅仅是某个大儒的弟子,某个家族的希望,更是被君王亲自认定的、未来帝国的接班人!
“万岁!万岁!万岁!”数千人发自内心的呼喊,声震云霄,久久不息。
释奠礼后,太学迅速步入正轨。明堂之内,郑玄亲自开讲《古文尚书》,老者声音洪钟,引经据典,台下弟子如痴如醉。偏殿之中,律学博士正在剖析案例,算学博士演示着新式演算工具,策论博士则组织学子们辩论“平准均输之利弊”。
袁绍也果然兑现诺言,时常轻车简从,来到太学。他有时会坐在讲堂后排,安静地听博士讲学;有时则会召集优秀弟子,亲自出题策问,与他们讨论时政。每一次晋王驾临,都让太学生们激动不已,学习风气愈发浓厚。
王朗、桓玠严格管理,确保教学秩序。而陈矫的典学署,则源源不断地将优秀弟子的课业、策论、乃至平日表现,整理成册,呈送晋王府。袁绍通过这些档案,对太学中的佼佼者,如沉稳的陈泰、聪慧的裴秀、实务见长的李毅等人,已是了如指掌。
一日,袁绍与曹操、荀彧再次漫步于太学。
荀彧看着往来有序、朝气蓬勃的学子,欣慰道:“王爷,文教复兴,已见成效。此间学子,他日皆为国家栋梁。”
曹操道:“尤其这‘天子门生’之名,可谓神来之笔。其忠诚,已先于其能力,植根于心。”
袁绍满意地看着这一切,缓缓道:“武力可定天下,文教方安天下。孤已为他们铺好了路,接下来,就看他们如何在这大时代中,各展其才了。这太学,便是孤的另一个武库,这里锻造的利器,将助孤,涤荡乾坤,开创万世太平!”
夕阳的余晖洒在太学的明堂之上,琉璃瓦反射出璀璨的金光。朗朗的读书声与悠扬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宣告着一个以文治为导向的新时代,正伴随着太学的重光,缓缓降临。这支由袁绍亲手打造、烙上“天子门生”印记的年轻队伍,即将登上历史的前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