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山,比北方的更显狰狞。怪石嶙峋,如巨兽獠牙,刺破稀薄的云层。
悟空浑身浴血,混沌之气在体表明灭不定,修复着深可见骨的伤痕,却也难掩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
他引着身后如同跗骨之蛆的追兵,在这片陌生的地域亡命奔逃。
碧波潭方向的喊杀声早已听不见,只留下死寂般的沉默,揪扯着他的心。
金兜洞空,女儿国劫散,碧波潭魂断……一连串的打击,如同重锤,砸得他心头滴血。但他不能停,更不能倒。
玄明生死未卜,弥天身陷囹圄,万妖盟最后的火种或许还在某处挣扎。
他必须活着,必须撕开这铁桶般的围剿!
前方的地势陡然开阔,一片巨大的、仿佛被天神巨掌拍击过的废墟,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残垣断壁,焦黑的梁柱斜指向天,破碎的佛像半掩在尘土中,唯有几段斑驳的、曾经金碧辉煌的墙壁,还在夕阳余晖下,反射着凄凉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香火灰烬、腐朽木头和淡淡血腥的怪异气味。
这里,是小雷音寺。
昔日黄眉老祖假冒佛祖,设下陷阱,欲夺唐僧功德之地。
也是悟空曾在此苦战,扰乱西行的战场。如今,繁华散尽,只余废墟,无声诉说着过往的虚妄与破灭。
悟空脚步微顿,火眼金睛扫过这片熟悉的废墟,昔日的战斗场景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嘲弄,有愤怒,更有一种物是人非、强敌环伺下的苍凉。
然而,追兵不会给他感慨的时间。
“妖猴止步!此地便是你葬身之所!”
厉喝声中,后方金光大作!
以数十名罗汉为首,数百名金刚、揭谛组成的佛门追兵已然赶到,瞬间散开,占据四方方位,将悟空与这片废墟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一名手持降魔杵、面如黑铁的罗汉,气息浑厚,赫然是大罗级的高手。
更让悟空心头一紧的是,在更外围的虚空之中,他敏锐地感知到另一股隐晦却强大的气息悄然浮现。
那气息带着一种圆融、未来、却又暗藏机锋的意味,与眼前这些灵山正统的罗汉并非同源,反而更像是……东来佛祖弥勒一系!
弥勒的人!
他们竟然也在此刻现身,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是想趁火打劫,还是另有所图?
这股力量的介入,让本就险恶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杀机四伏!
前有狼,后有虎,侧有窥伺之豺!
“葬身之所?”
悟空缓缓转过身,面对那黑铁罗汉,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咧开一个染血的、桀骜的笑容,“就凭你们这些土鸡瓦狗,也配给俺老孙选墓地?”
他目光扫过那片小雷音寺的废墟,看着那些残破的佛像,眼中的混沌之火,非但没有因绝境而黯淡,反而如同被浇上了热油,轰然暴涨!
旧日战场,虚妄破灭之地。
今日绝境,十面埋伏之局。
新仇旧怨,交织心头。
混沌魔猿之血,在那极致的压力与刺激下,开始沸腾!遇强则强,愈战愈勇的特性,被彻底激发!
“结伏魔罗汉阵!”
黑铁罗汉怒目圆睁,降魔杵顿地!
其余罗汉、金刚、揭谛齐声应和,佛光瞬间联结,化作一座巨大的、旋转的金色卍字法阵,笼罩而下!
法阵之中,无数金色佛文如同锁链般垂落,带着沉重的镇压之力,同时有梵唱之音直灌脑海,扰乱心神。
压力骤增!悟空周身空间仿佛凝固,行动变得异常艰难。
“破!”
悟空暴喝,不退反进,筋斗云神通施展到极致,身形化作一道扭曲的灰色闪电,竟主动撞入那卍字法阵的核心!
金箍棒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不再是单纯的砸、扫,而是施展出了久未动用的绝技——
“千钧澄玉宇!”
棒影层层叠叠,如同无数座灰色山岳虚影凭空出现,悍然撞向那旋转的卍字!
不是硬碰,而是以无上力量,强行干扰、扭曲其运转轨迹!
轰隆隆——!
山岳虚影与卍字佛光疯狂碰撞、湮灭!整个法阵剧烈摇晃,佛光乱颤!几名修为稍弱的金刚当场吐血倒飞!
趁阵法动荡,两名手持金刚杵的金刚力士怒吼着从两侧夹击而来!
金刚杵上佛光凝聚,化作两头咆哮的金色狮子,张开巨口,欲要将悟空撕碎!
速度快!力量猛!
悟空身形诡异地一扭,竟于间不容发之际从两头狮子虚影的夹缝中穿过!
同时金箍棒向后疾点,棒尖精准无比地点在两名金刚力士的手腕之上!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两名金刚力士惨叫着,金刚杵脱手飞出!
悟空看也不看,回身一脚踹在其中一人胸口,将其如同炮弹般踢飞,撞倒身后一片揭谛!
然而,那黑铁罗汉已然趁机蓄力完毕,降魔杵高举过头,引动整个伏魔罗汉阵残余的所有力量,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洞穿世界的金色光柱,如同天罚之矛,带着净化一切的意志,朝着悟空当头轰下!
这一击,避无可避!
外围,那股属于弥勒一系的隐晦气息也微微波动,似乎随时准备出手,给予致命一击或抢夺战果。
绝杀之局!
悟空抬头,望着那毁灭性的金色光柱,眼中非但没有惧色,那混沌之火反而燃烧得近乎透明!
碧波潭的血,玄明的伤,弥天的囚,万妖的泣……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腾,最终汇聚成一股焚尽一切的暴怒与不屈的战意!
“吼——!!!”
他不再是人形,而是发出了一声仿佛来自洪荒远古的、充满野性与暴戾的咆哮!
周身混沌之气以前所未有的规模爆发,灰色气流不再是护体,而是化作了实质的、翻滚的混沌烈焰!
他双手握棒,不再是技巧,而是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所有的不甘与愤怒,都灌注其中!
金箍棒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棒身之上,那些暗沉的血迹仿佛活了过来,与混沌烈焰交融!
他没有去挡,而是迎着那金色光柱,逆冲而上!
一棒挥出!
简单,直接,粗暴!
却蕴含着混沌魔猿遇强则强、斗战不败的终极意志!
灰色的棒影与金色的光柱,在半空中悍然对撞!
没有声音!
或者说,声音在那一刻被极致的力量湮灭了!
只有一片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以碰撞点为中心,猛地扩张开来,将方圆百丈的一切,无论是佛光、废墟、还是空气,都彻底吞噬!
下一刻——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才猛地爆发开来!如同万千雷霆同时炸裂!
那黑暗区域猛地收缩,然后化作一道环形的、混合着混沌之气与破碎佛力的毁灭冲击波,向着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伏魔罗汉阵,在这超越极限的对轰中,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轰然破碎!
所有结阵的罗汉、金刚、揭谛,如同断线风筝般被抛飞出去,鲜血狂喷,修为弱者当场形神俱灭!
那黑铁罗汉首当其冲,降魔杵寸寸断裂,整个人如同破布般倒飞出去,撞入远处的山壁,生死不知!
外围那股隐晦的弥勒系气息,似乎也受到了冲击,波动了一下,悄然退后了一段距离,变得更加难以捕捉。
爆炸中心,悟空单膝跪地,以金箍棒支撑着身体,剧烈喘息着。
他周身混沌烈焰渐渐收敛,露出下面更加深邃、仿佛蕴含着星辰破灭景象的灰色肌肤。
他身上添了许多新的伤口,但气息,却比之前更加凶戾,更加深不可测!
在极致压力下,他的混沌魔猿本源,似乎又被激发了一分。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扫过那些挣扎的佛兵,最终望向弥勒系气息隐藏的虚空,冷冷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还有谁?”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恐怖威慑。
他不再停留,拖着疲惫却更显危险的身躯,一步步踏过小雷音寺的废墟,踏过佛兵的尸骸,向着南方更深处的阴影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那残破的佛像上,仿佛是一种无言的嘲讽。
旧怨未消,新仇又添。
但战意不灭,前路便未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