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丹恒那间简洁到近乎性冷淡的房间里窝了一整天后,墨徊感觉自己稍微活过来了一点——至少胃里那翻江倒海的感觉消停了。
他的味觉也回来了。
巨大的认知冲击带来的眩晕感依然存在,但求生或者说,适应的本能占了上风。
他决定做点什么。
“那个……丹恒,”墨徊推了推眼镜,小心翼翼地看向正在书桌前查阅智库资料的同伴。
“我能……借点书看看吗?关于……呃,就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一些……基本常识?”
他努力让自己的措辞听起来像个刚接触星际文明的土包子,而不是一个试图对照游戏设定查漏补缺的穿越者。
丹恒抬眼,青色的眸子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评估他的意图,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手指在智库终端上操作了几下。
“基础星域图、主要文明概述、星神与命途简述……这些应该适合入门。”
几本厚重的、封面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实体书和一个数据板出现在桌面一角。
“谢谢!”墨徊如获至宝地抱起那堆“常识”,找了个角落缩起来开始啃。
这一看,就是大半天。
墨徊的表情从最初的茫然,到后来的惊讶,再到……深深的吐槽欲。
“我去……命途的力量来源是哲学概念共鸣?这比游戏里玄乎多了……星神打架真的是概念对冲?好家伙,字面意义上的神仙打架……”
他一边看一边在心里疯狂刷弹幕,“智库资料也太详细了吧!连琥珀王克里珀敲了几锤子都有记载?这谁数的啊?!”
越看,他对自己所处环境的“真实性”认知就越清晰,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焦虑。
星神?命途?开拓?虚卒?反物质军团?这些玩意儿听着就让人腿肚子转筋!
他,墨徊,一个在地球上连体测跑一千米都要喘半天的轻度近视死宅,拿头去跟这些东西对抗啊?
他爸(阿哈)把他丢过来是几个意思?看乐子吗?看他怎么被虚卒当小点心一口吞掉吗?
更让他抓狂的是现实里的问题!
“啊啊啊——”一声凄厉的哀嚎突然打破了房间的宁静,吓得正在冥想的丹恒都睁开了眼。
只见墨徊抱着脑袋,眼镜歪斜,一脸世界末日降临的绝望:“我爸是不是有病啊!!!我期末作业还没整完啊!!!”
“徐老师说了这次大作业占比百分之四十!交不上铁定给我大挂科的啊——我下学期还要重修吗?!我的绩点啊啊啊!!”
“挂科?”“重修?”“绩点?”
这些对列车组来说无比陌生的词汇,伴随着墨徊那真情实感的绝望咆哮,让刚走进房间准备喊他们去观景车厢的三月七和星都愣住了。
连随后进来的瓦尔特和姬子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丹恒皱了皱眉:“你在说什么?”
墨徊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捂住嘴,但眼神里的焦虑都快溢出来了:“没、没什么……就是……就是家乡那边很重要的学业考核……现在全泡汤了……”
他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浓浓的沮丧。
众人虽然不太理解“绩点”的具体含义,但墨徊那种源于学业压力的绝望感倒是很直观。
瓦尔特推了推眼镜:“……看来你家乡的教育体系,也相当严格。”
为了缓解这突如其来的、有点滑稽又有点心酸的焦虑,墨徊决定做点自己最擅长的事——画画。
他默默地掏出速写本和铅笔,缩到了观景车厢角落的沙发上。
铅笔在纸面上沙沙作响。
起初是一些无意识的涂鸦:窗外的星云、车厢的金属结构、帕姆推着清洁车的背影……然后,笔下的线条开始不由自主地流淌出他记忆深处最熟悉的景象。
空间站宏伟的回廊、雅利洛-VI风雪中的贝洛伯格城墙轮廓、仙舟罗浮鳞次栉比的古建筑飞檐……最后,更多的笔触落在了那个身影上。
苍白的发丝,深邃如寒潭的蓝色眼眸,带着一丝破碎感和孤傲的侧脸,繁复的衣饰……
一张张白厄的素描,或沉思,或战斗,或仅仅是凝望远方,在他笔下快速成型。
“哇哦,”三月七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指着画纸上最新完成的一张白厄全身像,“你画的是谁啊?你朋友吗?他长得挺帅的。”
墨徊笔尖一顿,看着画纸上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朋友?他们以前甚至从未真正存在于同一个世界。
“呃……不算?”他含糊地回答,声音有些低,“就是……一个……听说过的人。”
一个他无比心疼、无比在意,却永远遥不可及的人。
现在,他或许有机会真的见到白厄了……但这念头只让他更加惶恐。
他能做什么呢?
冲上去说“我是你的单推人,我知道你所有故事”?
然后眼睁睁看着对方陷入困境,自己却连只虚卒都打不过?
他只是一个莫名其妙被丢过来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死宅啊!
这种无力感让他笔下的线条都带上了一丝烦躁。
……还好,三月七只看见了最上面一张。
就在这时,帕姆推着小车哒哒哒地过来了,车上是几个精致的盒子。
“新乘客墨徊帕!欢迎加入星穹列车!这是帕姆给你的新乘客礼物帕!”帕姆骄傲地挺起小胸脯,递上一个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盒子。
里面是几块造型精美、点缀着新鲜浆果和糖霜的蛋糕,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动。
“哇!谢谢帕姆!”面对吃的,墨徊的沮丧瞬间被美食冲淡了大半,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就把盒子打开,推到大家面前,“看起来超好吃!大家一起尝尝?”
帕姆开心地晃了晃耳朵:“新乘客真大方帕!”列车组众人也没客气,分享了这份甜蜜的欢迎礼。
墨徊自己吃了一口,幸福得眯起了眼——这才是正常的食物啊!
接着,其他人也送上了他们的礼物。
三月七送的是一个造型别致、色彩极其绚丽的金属颜料盘,每一个小格子里都装着不同质地的颜料,甚至有些闪烁着微光。
“喏,给大画家的!以后画更多好看的画给我们看!”
墨徊接过颜料盘,手指抚摸着光滑的金属表面和那些神奇的颜料,激动得声音都抖了:“太、太棒了!谢谢三月七!这个……这个超专业!”
他简直爱不释手,之前的焦虑暂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星默默递过来一个……银光闪闪的茶杯。
造型非常眼熟——正是她那个限量版垃圾桶的等比缩小版!
杯盖还是个小巧的垃圾桶盖模型。
“喝水。”她言简意赅。
墨徊:“!!!”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个“抽象派”茶杯,翻来覆去地看,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震惊、迷惑和由衷欣赏的复杂表情。
“……星,你……品味绝了!谢谢!我一定用它好好喝水!”
这礼物简直太对他“抽象”的胃口了!
瓦尔特送的则是一个制作精良、关节活动极其灵活的人形素体木偶。
“听说你喜欢画画人体?这个应该对练习动态有帮助。”
不愧是靠谱的成年人,礼物实用又贴心。
墨徊惊喜地看着这个专业工具:“哇!太实用了!谢谢瓦尔特先生!”
这可比他自己那些劣质木偶强太多了!
姬子微笑着递过一张镶嵌着金边、印有星穹列车徽记的卡片。
“星穹列车的正式乘客凭证,凭此可在停靠的友好空间站享受一些便利。”
这是身份的认可。
“谢谢姬子小姐!”墨徊郑重地接过金票,感觉心里踏实了一点。
最后是丹恒。
他默默递过来一个轻薄时尚、充满科技感的银色薄片——显然是一个全新的通讯终端(手机)。
“基础通讯和智库访问权限已开通,里面存了我们的联系方式。”
简洁,高效,解决了墨徊最实际的联络和信息需求。
墨徊看着手中这个明显比自己地球手机高级无数倍的“新手机”,感动得差点哭出来:“谢谢丹恒!太及时了!”
他终于不是彻底失联的状态了!
捧着这一堆充满心意的礼物,墨徊心里暖洋洋的,之前的恐慌和焦虑被冲散了大半。
他知道这是列车组在以他们的方式安抚他突然到达一个陌生地方的极度不安。
他开心之余又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谢谢大家……你们太好了!可我……我现在没什么东西能给你们诶……”他有点窘迫。
“我还联系不上我爸……不然叫他给你们送点什么了……”
“别!”
“不用!”
“客气了。”
“呃……”
列车组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表情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让阿哈送礼物?开什么玩笑!谁知道乐子神会送来什么“惊喜”?
一个会爆炸的礼花?一个能把人传送到奇怪地方的奇物?一个喋喋不休讲冷笑话的机器人?
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还是保持现状比较好!
远在无数光年之外,某个维度夹缝中,无数面具旋转跳跃的混沌光影似乎“听”到了墨徊的心声和列车组的拒绝。
“哇哈哈哈哈——!”一阵只有祂自己能理解的狂笑声震荡着虚空。
“崽想要礼物送人?嘿嘿嘿……送什么好呢?送个会跳踢踏舞的反物质军团虚卒?送一杯喝了会变成帕姆的饮料?送一个能让瓦尔特手杖长出猫耳朵的奇物?哈哈哈哈……太乐子了!”
无数荒诞的念头在阿哈那不可名状的意识中闪过。
但最终,或许是难得的一丝“父性”,或者说,对自家崽爱好的精准把握占了上风?
一个相对“正常”的念头定格了。
先送崽东西吧列车组不急嘻嘻。
“嘻嘻……就这个吧!”
观景车厢里,一个包装着七彩波点、系着巨大滑稽蝴蝶结的礼物盒毫无征兆地“砰”一声砸在墨徊面前的茶几上,吓得他差点把星送的垃圾桶茶杯扔出去。
“哇啊!什、什么东西?”
墨徊惊魂未定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散发着淡淡欢愉气息的盒子。
“是阿哈帕!”帕姆警惕地后退了两步。
列车组全员瞬间进入戒备状态,丹恒的击云虚影都浮现了一瞬。
只有墨徊,在最初的惊吓后,看着那熟悉的、属于他“父母”的恶作剧风格包装,反而没那么紧张了——习惯了。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蝴蝶结,打开盒子。
里面静静躺着一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硬壳素描本。
深蓝色的封面,没有任何装饰。
“诶?”墨徊疑惑地拿起来,翻开封皮。
纸张厚实洁白,质感很好。
他试着在第一页上画了一笔——铅笔线条流畅清晰。
“就……一本素描本?”墨徊有点不敢相信,翻来覆去地看,“我爸头一次送这么……正常的礼物诶!!”
三月七忍不住好奇地问:“那……不正常的礼物是指……?”
墨徊回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掰着手指头开始数:“那可多了去了!比如一块会自己不停翻跟头、还发出‘叽里咕噜’怪叫吵得人要神经衰弱的‘开心石’;一个长得挺可爱但一到凌晨三点就趴你枕头边,用气声不停讲恐怖故事的‘悄悄话娃娃’;还有一次送了个据说能自动写作业的笔,结果写出来的全是乱码和抽象涂鸦,害我被老师叫家长……”
他每说一样,列车组成员的脸色就古怪一分。
三月七看向墨徊的眼神充满了深深的同情,仿佛在看一个在乐子神魔爪下艰难求生的勇士。
瓦尔特推了推眼镜,心中对阿哈的危险评级又默默上调了一个档次——能送出这种精神污染级别“礼物”的存在,其思维果然无法用常理揣度。
他看向墨徊手中那本看起来无比正常的素描本,反而觉得这可能是最不正常的——阿哈的东西,怎么可能真的普通?
墨徊却沉浸在收到“正常”礼物的喜悦和对过去“不正常”礼物的控诉中,没注意到列车组微妙的表情。
他珍重地把新素描本抱在怀里,又摸了摸三月七送的颜料盘,看了看星送的垃圾桶茶杯,感觉自己在星穹列车的日子,似乎……也不是完全没盼头?
当然,前提是别再喝姬子的咖啡。
以及,希望期末挂科的徐老师能感应到他的怨念……虽然这可能性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