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大厅中央,林尘胸口的淡金色纹路如同呼吸般明灭,那奇异的潮汐波动稳定而持续,仿佛他已成为这片废墟中一个新的、宁静的能量源点。空气中原本狂暴紊乱的能量乱流,似乎也因此平息了许多,只剩下细微的、如同萤火虫般的金色光尘,遵循着某种新的秩序,缓缓飘荡。
苏晓、墨羽和伊莎贝尔简单处理了各自身上最严重的伤口,用找到的还算干净的布条勉强包扎。她们将依旧昏迷的巴图尔和枭移动到相对安全、靠近林尘却又保持一定距离的角落。做完这一切,三人已是筋疲力尽,只能靠坐在残骸旁,目光复杂地凝视着那沉睡的身影,心中交织着希望、恐惧与巨大的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更久。
林尘那如同羽扇般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这细微的动作,却瞬间牵动了所有幸存者的心弦。苏晓猛地坐直了身体,牵动了肩伤,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却依旧死死盯着。墨羽捂住了嘴,眼中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伊莎贝尔也屏住了呼吸,手中的合金短刃不自觉地握紧。
在三人紧张的注视下,林尘的眼皮艰难地抬起,露出其下那双依旧带着几分迷茫和浑浊的眸子。金色的光芒已然褪去,恢复了原本的漆黑,只是那眼底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深海般的沉淀。
他先是茫然地看着上方残破、露出嶙峋岩石的穹顶,眼神没有焦距。然后,他似乎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微微动了动手指,感受到了身下琉璃化地面的冰凉光滑。他尝试着抬起手,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甚至仿佛焕然一新的手掌,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林尘……?” 苏晓试探性地、用极其轻微的声音呼唤,生怕这是一场幻梦,声音大一些就会破碎。
这声呼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林尘的身体微微一震,迷茫的目光终于找到了方向,缓缓转向声音的来源。他看到了依靠在残骸旁、脸色苍白、肩头裹着渗血布条的苏晓;看到了泪流满面、左肩伤势狰狞的墨羽;看到了浑身尘土、腹部包扎处隐隐透出血迹、眼神复杂的伊莎贝尔;也看到了更远处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巴图尔和枭。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他刚刚苏醒、尚且脆弱的意识海。
师门覆灭的烈焰……逃亡路上的艰辛……鬼哭壑颜铮的牺牲……石泉村的突围……万壑瘴疠地的绝灵压制……血脉失控时那焚心蚀骨的痛苦……还有……那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竹翁前辈那决绝而慈和的眼神,以及他化作青紫色流光,义无反顾冲向自己的那一幕……
“竹翁……前辈……” 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破碎的声音。他猛地想要坐起身,却因为身体尚未完全适应,或者说因为那瞬间涌上心头的、不祥的预感带来的巨大冲击,而一阵眩晕,险些重新栽倒。
“林尘!你慢点!” 墨羽带着哭腔喊道,想要上前搀扶,却因为自己的伤势而踉跄了一下。
苏晓强忍着伤痛,示意他不要激动,声音低沉而悲痛:“你……感觉怎么样?”
林尘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视着整个大厅,寻找着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抚着长须的老者身影。然而,他看到的只有废墟,只有伤痕累累的同伴,只有那柄安静躺在一旁的“无名”断剑,以及……空气中那若有若无、仿佛熟悉却又带着永恒离别意味的清新气息。
那股气息,与他心口那潮汐般的波动隐隐共鸣,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与悲伤。
一个他不敢去想、却又无比清晰的答案,如同最冰冷的匕首,刺穿了他的心脏。
“竹翁前辈……他……他在哪里?” 林尘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期望,目光死死盯住苏晓。
苏晓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她别过头,不忍去看林尘那瞬间变得绝望的眼神。
墨羽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断断续续地哽咽道:“竹翁爷爷……他……他为了救你……他……他融进了你的身体里……他不见了……哇……” 她哭得撕心裂肺,几乎喘不过气来。
伊莎贝尔深吸一口气,尽管她的理性告诉她需要冷静,但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尽可能用平直的语调陈述事实:“林尘,你之前血脉彻底失控,能量暴走,引动了织灵炉,即将引发二次殉爆,我们所有人都可能死在这里。竹翁先生……他分析了你的状况,认为只有唤醒你的意识,让你自己控制力量才能解决问题。他……他调配了一种极其危险的催化剂,以自身毕生修为和……生命为引,强行融入你的能量核心,试图点燃你意识深处的‘星火’。”
她顿了顿,指向那片光滑的琉璃化区域和周围相对平和的能量环境:“现在看来……他成功了。你体内的能量稳定了下来,织灵炉的殉爆也被阻止。但是……竹翁先生他……牺牲了。”
“牺牲”两个字,如同最终判决,狠狠砸在林尘的心头。
他整个人僵住了,仿佛化作了石雕。脑海中,与竹翁相处的点点滴滴不受控制地涌现:墨渊山下小镇的初遇,老人睿智而慈祥的指点;逃亡路上,他对自己“明镜止水”心境的引导与期许;每一次受伤后,他那带着青木气息的真元为自己疗伤时的温暖;还有最后,他看向自己时,那充满决然与无限期望的眼神……
“是为了……救我……” 林尘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低头,看着自己心口那圈淡金色的、仿佛蕴含着生命韵律的纹路,感受着那平稳有力的潮汐波动。这新生般的力量,这重获的平静,这具完好无损甚至更胜从前的身体……一切的代价,是那位可敬可爱的长者,燃尽了自己的一切,魂飞魄散,融入了他的骨血之中!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悲鸣,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束缚,在这片死寂的大厅中轰然炸响。那声音不似人声,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悔恨与撕心裂肺的悲伤。
林尘猛地用双手抱住了头,指甲深深抠进头皮,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无法言说的痛苦,滴落在身下冰冷光滑的地面上。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那样蜷缩着,肩膀剧烈耸动,发出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绝望而压抑的呜咽。
他恨!恨自己的无力!恨这该死的血脉!恨那些步步紧逼的敌人!如果不是他,竹翁前辈本可以逍遥世间,悬壶济世,安享晚年!是他,是他将这个温和睿智的老人,拖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最终更是为了拯救他这个“祸源”,付出了形神俱灭的代价!
苏晓看着林尘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她想出言安慰,却发现任何语言在如此沉重的牺牲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能默默地流泪,分享着这份刻骨的悲痛。
墨羽哭得几乎晕厥过去,伊莎贝尔也别过脸,悄悄抹去眼角的湿润。
巴图尔在昏迷中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弥漫的悲伤,眉头紧紧皱起,发出无意识的呻吟。
就连躺在角落的枭,面具下的眉头也微微动了一下。
整个大厅,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绝望所笼罩。劫后余生的庆幸,早已被这血淋淋的代价冲刷得荡然无存。他们活下来了,林尘活下来了,却永远失去了一位重要的长辈、导师和伙伴。
不知过了多久,林尘的哭声渐渐低沉下去,变成了无声的抽噎。他依旧蜷缩在那里,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苏晓擦了擦眼泪,强忍着悲痛,用沙哑的声音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林尘……竹翁前辈他……是自愿的。他临走前,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嘱托。他希望你能活下去,希望你能掌控自己的力量,他希望……我们都能好好的。”
她将竹翁留下的青木灵佩紧紧握在手中,感受着那温润的触感,仿佛还能感受到老人最后的温度。“他把希望,寄托在了你的身上。”
林尘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但那漆黑的眸子里,除了巨大的悲痛,终于燃起了一点微弱却坚定的东西。
他看向苏晓,看向哭泣的墨羽,看向沉默的伊莎贝尔,看向昏迷的巴图尔和枭,最后,目光落在了心口那圈淡金色的纹路上。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圈纹路,感受着其中那稳定而熟悉的潮汐波动,仿佛能感受到竹翁残留的意志与祝福。
“前辈……” 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决心,“您的牺牲……不会白费。”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条路……我会走下去。带着您的期望,带着大家的期望……一直走下去!”
声音不大,却如同誓言,在这片埋葬了牺牲与希望的废墟之中,缓缓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