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广播像一层厚重的阴霾,压在红星公社每个人的心头,也压在姜澜的办公室里。
他拒绝了所有不必要的汇报和见面,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有窗台上逐渐增多的烟蒂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明面上的路,几乎被彻底堵死。上级的通知,公开的广播,像两把锁,牢牢锁住了他作为街道办主任所能采取的一切正规手段。
但,他姜澜的字典里,没有“坐以待毙”和“屈服”这两个词。
夜色渐深,公社大院早已空无一人,只有虫鸣在寂静中此起彼伏。姜澜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办公桌上那盏绿色的旧台灯,昏黄的光晕勾勒出他冷峻而坚定的侧影。
他摊开一张信纸,却没有写一个字。他在等。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很有节奏,三长一短。是约定的信号。
“进来。”姜澜低声道。
门被推开一条缝,顾超灵活地闪身进来,又迅速将门掩上。他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跳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警惕。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布包,里面似乎装着干粮。
“姜主任,”顾超压低声音,“都安排好了,没人看见我过来。”
姜澜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他:“想清楚了?这一趟,可能没有任何结果,甚至可能有风险。” 他指的是违背上级通知,私下调查的风险。
顾超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亮得灼人:“想清楚了!明的不行,咱就来暗的!总不能真让那帮缺德带冒烟的逍遥法外!姐我从小就干正义的事情!”
他的态度坚决,带着一种江湖儿女般的义气,恰恰是此刻姜澜最需要的力量。
“好。”姜澜不再多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和钢笔,“李丽在黑省的具体地址,以及她生产的那家医院,你还记得清楚吗?我们需要最详细的信息。”
之前询问李丽时,顾超也在场,他记性好,姜澜需要他帮忙复核。
顾超立刻凑到台灯下,凭着记忆,清晰地说出了李丽在黑省那个边境小城的地址——一条位于城郊结合部的街道,一个筒子楼的房间号。以及她最初发现自己怀孕、进行产检,乃至最后生产的医院名字——一家位于城区的区级人民医院。
“李丽说,她当时租住在那个筒子楼里,房东是个本地老太太,平时挺照顾她。生产的时候,是突然发作,邻居帮忙送去的医院。”顾超补充着细节,每一个信息点都可能是突破口。
姜澜飞快地记录着,笔尖在纸上划过沙沙的声响。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房东老太太: 她是否见过李丽大肚子的样子?是否知道于磊的存在?对于孩子“被抱走”是否知情?
医院医护人员: 接生的医生、护士是否对李丽有印象?一个没有丈夫或丈夫极少出现的孕妇独自生产,在当时应该比较显眼。医院的出生记录存根,是否与赵家出示的那份完全一致?他怀疑赵家可能篡改或伪造了信息,但原始记录或许能找到蛛丝马迹。
邻居: 是否有人目睹过于磊的出现?或者听到过李丽与于磊的争吵?
这些都是官方调查可能忽略,或者在赵家关系网下被有意无意掩盖的细节。
“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姜澜合上笔记本,声音低沉而果断,“坐最早一班去省城的汽车,然后转火车北上。以……私人身份,走访的名义。”
他不能动用公务身份,甚至不能让人知道他的行踪。
“明白!”
顾超用力点头,心跳因为即将到来的行动而加速,但更多的是兴奋和责任。
“我都准备好了,干粮和水都带了点,钱也带够了。” 他拍了拍自己随身背着的挎包,里面鼓鼓囊囊的。
他看向姜澜在昏黄灯光下更显深邃坚毅的眉眼,心里那股“要养他”的豪情又涌了上来,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姜主任,你……你的钱够吗?我这儿还有!”
姜澜抬眼看他,少年眼中的关切和那种“我能扛事”的劲儿,让他冰封般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他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极小,却驱散了不少眉宇间的阴郁。
“够。”他言简意赅,站起身,“回去休息吧,天亮前,公社后门集合。”
“是!”顾超像领了军令状,挺直了腰板,又看了姜澜一眼,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办公室,身影迅速融入外面的夜色中。
姜澜走到窗前,看着顾超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目光深沉。这一次,他赌上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前程,还有身边这个年轻人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夜风,握紧了拳头。
为了心中不容玷污的公道,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必须去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