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通体漆黑、宛如深渊切面的巨大石壁,横亘在第六重火狱的尽头,冰冷、死寂,仿佛吞噬了一切光与声。
就在秦尘踏足此地的瞬间,死寂的石壁之上,竟如水波般荡漾开来,一幅幅清晰无比的画面流转浮现。
画面之中,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手持通体缠绕着毁灭雷霆的长枪,眼神冷漠得如同万载玄冰。
他的脚下,是尸山血海,每一具尸体都曾是雷族的子民,他们的脸上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恐与不解。
“不!这不可能!”阿蛮双目赤红,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巨大的身躯因愤怒而剧烈颤抖,“哥绝不会这么做!这都是假的!”
然而,那画面太过真实,真实到令人窒息。
秦尘看见“自己”一步步走向跪倒在地的母亲,那个温柔而坚韧的女人眼中满是哀求与心碎。
下一刻,雷霆长枪毫不犹豫地贯穿了她的胸膛!
鲜血喷涌,染红了整个画面。
甚至连枪尖之上,那一道道细如发丝的银紫雷纹流转的方向,都与秦尘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这诛心的一幕,足以让任何道心坚定之辈瞬间崩溃!
可秦尘的脸上,却没有众人预想中的痛苦或疯狂,只有一抹冰冷的讥讽。
他体内的“烬核蛊种”正在疯狂共鸣,试图将这股伪造的绝望与悔恨灌入他的神魂深处。
“若真是我亲手所为,为何我的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悸动?”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如惊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响,“拙劣的陷阱,不过是利用蛊种共鸣,制造的一段伪记忆罢了。”
他看得透彻,但这并不代表幻境的威力会减弱。
那股源自神魂层面的撕裂感,依旧在冲击着他的意志。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小雅突然发出一声闷哼,她死死按住心口那枚残破的玉牌,一双清澈的眼眸中,竟有丝丝缕缕的血色纹路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主人……我也看到了……不一样的画面……”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姐姐曾告诉我,真正的历史,往往埋藏在最恶毒的谎言之下!”
话音未落,她不顾秦尘的阻拦,眉心处一道奇异的雷印骤然亮起,那是独属于夜凰一族的幻蜃心魔雷!
她竟以自身神魂为引,主动冲向了那片扭曲的幻象石壁!
“小雅!”秦尘伸手欲拦,却已然不及。
小雅的身影没入石壁的瞬间,无数破碎而痛苦的记忆洪流,如同亿万钢针,疯狂撕扯着她的神魂!
那是属于她血脉深处的烙印,是夜凰族覆灭之夜的终极恐惧!
火光冲天,雷鸣震耳。
她看到一名身着华美羽衣的女子,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眼中含着血泪,毅然决然地纵身跃入了雷火交织的万丈深渊。
而在她们身后,一道道追杀而至的黑影中,为首的那人面容年轻,眼神却阴鸷如蛇,赫然正是数万年前的焚骨老祖!
真相,在这一刻撕开了伪装!
“不是雷尊!不是雷族灭了我们!”小雅的神魂在幻境中发出凄厉的嘶吼,这声音穿透了虚妄,响彻在现实世界,“是你们!是焚骨殿为了夺取雷母血脉,先屠了她满门!是你们栽赃嫁祸!”
轰隆——!
仿佛是谎言被戳穿的悲鸣,那面漆黑的石壁应声而碎!
无数黑色碎片炸裂四散,露出了隐藏在幻象之后,那幅真正承载着历史的古老壁画!
壁画之上,没有屠杀,没有背叛。
只有一座燃烧着九色神火的恢弘祭坛,秦尘的母亲,风华绝代,身披雷纹战甲,静静立于祭坛之巅。
她的额前,悬浮着一枚璀璨夺目的银紫色雷核,散发着镇压万古的神威。
她的手中,高高举着一枚断裂的雷族族徽。
而在祭坛之下,是成千上万的雷族子民,他们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只有最虔诚的伏地叩拜,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传承仪式。
壁画一侧,一行以雷霆之力烙印的古朴碑文,跨越万古,映入秦尘眼帘:
“吾以血启封,代代相传,护雷鼎不堕,待吾儿归来。”
秦尘的双拳,在瞬间攥得骨节发白!
他终于明白了!
母亲不是被追杀的逃亡者,她是为了守护雷族最后的传承,主动接任了“雷母”之位,以自己的生命为封印,守护着雷鼎,等待着自己……等待着她用生命延续下来的最后希望,归来!
所有的误解,所有的迷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杀意与无法抑制的悲恸!
然而,就在秦尘心神激荡的刹那,一股阴冷的意志隔着无尽虚空,悍然降临!
“桀桀……发现了又如何?你们,都得死在这里!”
焚骨老祖的声音仿佛直接在神魂中响起,他催动了最后的杀手锏!
“吼——!”
一直守护在旁的炎奴,双眼中的神采瞬间褪去,被一种死寂的灰黑色所取代。
他体内的烬核蛊种被彻底引爆,狂暴的气息冲天而起,每一寸肌肉都虬结贲张,蕴含着皇境巅峰的毁灭之力!
“毁掉……火种!毁掉……一切!”
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没有丝毫犹豫,一拳朝着近在咫尺的秦尘轰然砸下!
这一拳,快到极致,重若星辰!
秦尘刚刚经历心神巨震,又拖着重创之躯,仓促之下只能横臂格挡。
恐怖的力量将他整个人轰飞出去,气血翻涌,喉头一甜。
炎奴却如跗骨之蛆,攻势连绵不绝,每一拳都直指要害,逼得秦尘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炎奴!醒醒!”秦尘沉声喝道,试图唤醒他的意志。
可炎奴的双眼一片空洞,只剩下最原始的杀戮与毁灭指令。
就在他蓄力打出必杀一击的瞬间,他的动作,却猛然一滞!
那灰黑色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无比痛苦的挣扎。
“我……记起来了……”
断断续续的嘶吼从他喉咙里挤出,那张狰狞的脸上,竟流下了两行血泪。
“我是……奉命……守护少主……”
“通关者……即为……雷主!”
这最后的意志,压倒了蛊毒的控制!
然而,他没有将拳头收回,而是以一种惨烈决绝的姿态,猛地调转方向,狠狠一拳,砸向了自己的天灵盖!
头骨碎裂,鲜血淋漓!
“啊啊啊!”
炎奴在剧痛中狂吼,借助这股自残带来的清醒,他引爆了焚骨老祖埋藏在他体内的最后一枚灰焰符印!
他没有用这股力量攻击秦尘,也没有用它自我了断。
他以残存的意志,将这股即将毁灭一切的力量,连同自己的血肉、神魂,尽数化作最纯粹、最狂暴的雷火洪流!
“轰——!”
他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颗燃烧的流星,义无反顾地撞向了真实壁画后方,那最后一层坚不可摧的封印!
封印破碎,一个幽深、古老,散发着无尽热浪的通道,终于显现。
那通往第七重火狱的门户,打开了。
秦尘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了炎奴正在崩溃消散的身躯。
他嘴里不断涌出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脸上却咧开一个释然的笑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断续地说道:“少主……替我……看看……那鼎的底下……有没有……她的名字……”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再也无法维持,彻底化作漫天飞灰,随风飘散。
秦尘沉默地立在原地,良久,他蹲下身,从地上捻起一撮尚有余温的骨灰,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的一枚玉匣。
他缓缓起身,转身望向那个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渊通道,那里传来的气息,比之前六重火狱加起来还要恐怖。
“这一关,”他低声开口,像是在对逝去的炎奴说,也像是在对壁画上的母亲,以及所有牺牲的先辈起誓,“我带着你们所有人,一起过。”
身后,小雅默默走到那扇新开启的石门边缘。
她拔出腰间短刃,没有丝毫犹豫,在自己白皙的指尖轻轻一划。
殷红的鲜血渗出,她神情肃穆,用指尖的血,在冰冷的石门边缘,留下了一道深刻的血痕。
那是夜凰族最古老的誓约,以血为媒,以魂为契。
自此,生死同途。
门后,不再是岩浆与火焰的世界,而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只有一股亘古洪荒的威压,以及仿佛能将灵魂都融化的灼热感,从黑暗的尽头,扑面而来。